第一章枪声响震惊市委传闻起触动高

狮子的生殖器喷出一泡尿,凭借尿的气味在森林与草原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
围,建立起称王称霸的王国。

人类的嗅觉虽然不及狗、狮等动物那样灵敏,但它的功能在暗处操纵着我们
的潜意识,控制着我们的情欲。异性之间首先是气味的吸引,“臭味相投”后便
双双上床。“臭味”讲无贬意,臭味即体味也。

这所大都市的公民嗅觉似乎特别的发达,他们抽抽鼻子,便从三级与四级几
乎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混浊空气中闻出了一个重大的信息:出大事了!

这是一座新旧建筑并存的大城市,象征着皇权的金黄色的琉璃瓦和标志着现
代文明的摩天玻璃幕墙交相辉映,展示了它正处在新旧交替过程中的复杂的性格。

这是一片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大地,它的广褒起伏预示了一个民族在分娩阵
痛中扭曲和崛起的力量。

从环形公路上驶来一辆车厢上标有“检察”两个大字的奥迪,闪烁的警灯标
志着车主享有一定的权力。车在不允许停车的地方停下,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是市反贪局长周森林,姑娘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陶素玲。

一座大厦在立体爆炸后伴着轰然巨响垂直落下,卷起浓浓的烟尘。

周森林站在立交桥上与陶素玲一同观看桥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发生的这一壮观
场面。

“真了不起,一下子就炸塌了。”陶素玲的语气在惋惜中流露出赞叹。

周森林已年近六十,他看上去像稻草人般枯干。他永远是毫无表情,给人莫
测高深的感觉。他抽抽伤风的鼻子说:“定向爆破的好处就是不损害目标附近的
建筑物,绝对安全。”

“周局,你好像在暗示什么?”

“是你吵着要看爆破的,我们走吧。”

“我听说拆了楼之后,那儿要盖一座仿古建筑?”

“哼,没有原创的能力,只好仿造了。走人。”

周森林与陶素玲进入奥迪车,逆道行驶,开向反贪局。车顶上的红色警灯闪
烁,毫无顾忌地疾驶在车流里。

一只手拉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把手枪,他是反贪局侦查处处长陈虎。

他右臂向前伸展,小臂弯回,与大臂成九十度上举。手腕与小臂也弯成九十
度,使枪口水平地对准两眉中间的印堂穴。

乌黑的枪口紧紧压住印堂穴。

冰凉冰凉的感觉从枪口袭遍了全身。

面对着枪口,他感到用这种方法自杀精神压力太大,便把枪口顶住右太阳穴。

眼睛看着正前方,停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姿势为什么总是摆不对呢?不,我只能让子弹从印堂穴进入,这一种死法只
有这个姿势。

面前的大穿衣镜映出了他站立的矫健身影和炯炯有神的眼睛。

左脸上三寸长的旧刀疤特别醒目。

陈虎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枪口的位置与弹道的要求相比还不太正。想
尽量使手腕与小臂成垂直,但只能接近,根本不可能达到九十度,枪管总是向上
倾斜。他两脚又分开一些,使自己站得更稳。

这样握枪,子弹从印堂穴进入后不可能从后脑相应的水平位置出来,弹道肯
定向左脑上部倾斜,不对呀?

陈虎换个姿势,仍然用枪口顶住印堂穴。

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推开,周森林与陶素玲进来。

他们突然发现陈虎正用枪顶着自己的前额,惊呆了。

周森林大喊道:“陈虎,你要干什么!?”

“别过来!”陈虎的语气命令般的坚定。

二十几岁的陶素玲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她拉住周森林,“别过去!”

周森林退后一步,把门拉严,他不想里面的声音传出去。他咳了咳,嗓子发
干。

“陈虎,陈虎同志!我命令你放下武器!”

陶素玲吓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她在市纪委工作几年来经手了几十件案子,
但赶上自杀者的现场这还是第一次,而准备自杀的人又是她的朋友和上级。她不
能眼看着自杀事件发生,大叫一声:“陈虎,三个小时前我见你还好好的,怎么
现在寻死寻活的,快放下枪厂

陈虎勾动了扳机。

周森林向陈虎猛扑过去,碰倒的桌椅发出一串巨响。

陶素玲尖叫着吓得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陈虎坐在办公桌
前抽烟,手枪放在桌子上。

周森林已从地上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

陶素玲惊愕得语无伦次:“你疯了……拿死吓唬人。”

陈虎微微一笑说:“演习结束。暗,我说演习结束了。”

陶素玲扑到陈虎面前,左右手同时没头没脑地砸陈虎的头部和胸部。

“你吓死我啦!你这个大坏蛋!”

“中午饭我请客还不行吗?”

周局长瘫坐在沙发上,抽动鼻孔,“瞎胡闹!何副市长刚自杀了,你这儿也
要自杀,这不全乱套了!”

“我心里憋闷得慌。我不相信何副市长会自杀。”

“你再憋闷,也不能拿枪解闷,拿死开心呀!你呀。”

明白了陈虎的用意后,陶素玲替他辩解道:“周局,不是他有问题,他是说
何副市长自杀有问题。”

“我不聋,我听见了。你和陈虎好好研究一下下午的会怎么个汇报。我还有
事,我走了。”

“是。”

周森林出去,屋里只剩下陈虎和陶素玲。

她拉把椅子坐在陈虎对面,怔怔地看陈虎。

这个男人身上的男子汉气质强烈地吸引陪她。她总觉得这张刻有刀疤的脸有
几分像牛虹,一个热情的革命者,一个既刚毅又温柔的男人。

走向世纪末的今天,很多男士们纸醉金迷,犬马声色,除了挣钱就是玩女人,
很难找出一个壮怀激烈的亚瑟,而突然间我遇到了他,或许正由于这道明显的刀
疤他至今还没有结婚。

是呀,时下的女孩子太肤浅,傍大款、追明星,怎么会懂得来欣赏如此生动
的一张男人脸呢。

“晦,讲讲刀疤的故事。”她说。

陈虎从桌子上拿过来手枪,像西部牛仔一样在手里转动它,动作麻利,敏捷。

“听见没有,讲讲刀疤的故事。”

“你有完没有?让人划了一刀,有什么可说的,害得我连媳妇都找不着。”

“到底怎么回事?说细致点。”

陈虎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刀疤。

“晦,有什么想法,说出来。”陶素玲追问,“嘿,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提
的问题?”

“你有完没完?没考虑好的事让我说什么,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有什么用?”

“没有证据可以找证据。”

“行了,言归正传。下午什么会?我已经安排了别的事。”

“市委常委听汇报。让我们汇报何启章死因调查的进展。你知道吗,连面的
司机都知道何市长开枪自杀,嚷嚷遍了。”

‘都谁参加汇报?“

“公安局,你们检察院,我们纪检委,还有别的部门,各汇报各的,然后听
焦书记指示。周局说,检察院这一块由你们反贪局负责汇报。”

“那我们就分头准备吧。”

“我要和你一块儿商量。”

“对不起,我思考问题时,愿意一个人。”

市公安局刑侦处长陶铁良推门进来,见到陶素玲与陈虎亲热的样子,咳了一
声说:“没打扰你们吧?”

陶素玲亲热地迎上,“哥哥,你找我?”

“找你干什么。我找陈虎。”

陈虎站起来,拉过一把椅子,“铁良,请坐。”

“陈虎,别的我不说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要受了委屈,我找你算账。”

陈虎急忙摆手道:“这个责任太重大,我怕完成不了任务啊。”

陶素玲甜甜一笑,“你们俩把我当小孩儿呀。”

陶素玲倒了杯水,放在哥哥面前。

“谢谢。陈虎,下午焦书记听汇报,我想,我们公安局和你们反贪局最好有
个一致的意见,要是咱们之间的看法不一样,让上面为难。我知道你对何副市长
死于自杀的结论不太赞成,所以想和你商量出个统一的口径。”

陈虎轻淡地说:“你呢,你个人对何副市长的死因,怎么看?”

“我当然认为何副市长死于自杀,这既是调查组一致的意见,好像上面也是
这个看法。”

陈虎轻轻摇摇头,“符合事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陶铁良提高了音量:“事实上,何副市长就是自杀而死。”

“现在结论为自杀,我认为为时过早。”

“你仍然坚持是他杀?”

“我还没有证据,但我认为何启章没有自杀的动机,这背后肯定隐藏着很多
东西。”

陶铁良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就担心你在会上提出他杀,会惹得上面不高兴。
咱俩是老同学,玲玲是我妹妹,我劝你们一句,市政府市委的水究竟有多深,你
我都不知道,你小心一脚踩空摔个跟头,爬不起来。”

陶素玲按住陈虎的肩头,插了话:“我哥说的有些道理,我在市纪检委也干
了好几年了,凡是涉及到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案件,很少能说明的。陈虎,你要是
撞个头破血流,后悔就晚了。”

“你们兄妹俩真是当官的材料,年纪轻轻这么世故。”

陶素玲感到陈虎的讥讽过于尖刻,红着脸不说话了。

陶铁良板起面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刚才的话都是我们头儿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人微言轻,我的意思是什么并不重要。”

谈话不欢而散,陶素玲送陶铁良来到反贪局大门口。

陶铁良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玲玲,你是不是真喜欢上了陈虎?”

“你瞎说什么?”

“我们那班同学,陈虎和我最好,就是有个犯上的毛病,惹得上级不待见他。
他对你怎么样?说实话。”

“你们呀,都是工作狂,穿上制服还分得出男女吗?”

“作欢陈虎接着点阐,他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千万别跟着他往枪口上撞啊。”

陶素玲叹口气,“你都说服不了他,我管什么用啊。也是,你说何副市长好
好的,怎么就自杀了。”

陶铁良神情变得神秘,“要不我怎么说,谁也不知道市委市政府的水究竟有
多深呢?”

陈虎点上一支烟,他喜欢混合烟草的味道。

他明显地感到自己心虚了,陶铁良击中了他的要害。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时候,
贸然提出何副市长可能是因地杀而亡,等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他这个侦查处长的职位,只要上面一句话,就轻易拿下。人云亦云,随大流
吗?他又不甘心平庸。

他明白,在中国,检察官是最没有个人性格的职业,任何个人的价值观无足
轻重,办案要靠会议集体研究,作出决定;一旦个人提案被组织否定,谁要继续
坚持己见,就是犯了组织错误,特别是个人意见与主要领导的看法不一致的时候。

他打开录像机和电视机。勘查何启章副市长死亡现场的录像带尽管已看过多
次,他觉得还有许多奥秘没有发现。他操纵录像机遥控器,一帧一帧地向前移动
……画面在何启章前额正中的弹洞处定格。

弹洞整齐。

这张脸,过去骄横不可一世,现在成了录像带上一个神秘影子。

何启章,你带走了多少秘密呢?陈虎嘴角浮出冷笑,我一定要把你带走的秘
密挖出来。你活着时,我们较量过,现在你死了,我们还得较量下去,等着我吧,
老朋友。

陈虎打开文件柜,从中取出一份卷宗,又从卷宗里取出一张旧照片。

这是一张合影,副市长何启章与市长助理千钟、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及
周森林等人在第一排,陈虎站在何启章背后。照片上方印有“特大套汇案调查小
组全体工作人员会影”字样。

陈虎想起三年前与何启章的初次遭遇。当时,他是科长,何启章是市财政局
长。

会议室里长条桌围着二十多人。千钟、周森林、何启章坐在中间,陈虎坐在
边倒。

周森林主持会议:“同志们,特大套汇诈骗案第一次碰头会现在开始。首先
请市长助理千钟同志代表市委作指示。”

千钟摆手说:“不要指示指示的,我们还是少说一些空话、套话,多办一点
反腐倡廉的实事。既然是碰头会,三家兜兜情况再说。周局长,主持会议可是你
这个反贪局长的事哟。”

“好,那我先介绍一下案情。经过前一个时期的调查,已经基本摸清了案件
的来龙去脉。案犯易新,是财政局分管外汇额度的科长,他伙同外单位两个人,
私刻国家外汇管理局中央财务处公章,盗用市财政局外汇额度调拨单,虚报作案
十六起,从国家金库套汇额总计六千万美元,转手倒卖获利人民币一千二百万元。
案件之所以侦查顺利,与财政局局长兼党组书记何启章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办案人员住、吃在财政局招待所,何局长又给派了两部专车,四部专线电话。在
此我代表反贪局对何局长表示感谢。”

何启章站起来说:“应该的,不值一提,我们应感谢反贪局才是。反贪局进
驻财政局,给了我们极大的鞭策呀!我们要向你们学习。”

周森林说:“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下面由陈虎陈科长,汇报此案一些尚
未搞清的问题。”

陈虎站起来,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会场不安的气氛。“何局长是案犯所在单位
领导,积极配合我们调查,可能对早日破案有很大帮助。但我认为,依据司法机
关独立办案的原则,在案情调查期间,何局长应该回避,这样更好一些。”

何启章微笑着站起来,“陈虎同志提出让我回避,我个人没有意见,我如果
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查嘛!作为财政局党组书记兼局长,第一次碰头会不来,就是
不尊重诸位领导和同志们,反腐倡廉是全党大事,坚决支持,全力配合。我现在
就可以走,但我保证,对专案组的支持将一如既往。”

何启章拿着皮包要离座,市长助理千钟急忙按住他的手说:“何局长,坐好,
坐好,个别人的提议只是一种看法,个人的看法而已。我看会议是不是照常进行?
何局长是市委委员,有权利列席会议。我们是党领导下的办案嘛。”

陈虎固执己见,“我还是觉得何局长在场不太合适。”

周森林不满地瞪了陈虎一眼,“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不过是个科长,说话
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你的领导,就你有原则性,我们都成了没
原则的人啦?你说吧,出了事我负责。”

陈虎无可奈何,打开卷宗,“好,我汇报。案情虽然已基本查清上易新所贪
污的赃款还有三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据易新交待,三百五十万元他给了一个姓
何的港商。为了核查真相,我建议赴香港找姓何的商人谈谈。”

周森林诧异地问:“你要境外取证?”

“对,境外取证,我们不能让三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就草草结束侦查。”

“再研究吧,你继续说吧。”

几个重要的线索和疑点陈虎设在会上说,他留了一手:你不让何局长回避,
那我回避他好了。

陈虎放了照片,把卷宗放回文件柜。

他捏着刀疤沉思。

“11.2”案胜利结案,易新与另一名主犯被执行死刑,一名从犯判处无期徒
刑。

陈虎在医院病床上得知易新已被执行死刑,愤怒地把药片朝病房窗玻璃砸去,
溅得七零八落,玻璃纹丝没动。案犯已死,那三百五十万就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迷。

没办法,他已离开“11.2”专案组。在离开的当天晚上,大约十一点多钟,
他骑自行车回家,在立交桥下被后须突然啤上来的一辆摩托车撞翻,车的颜色、
牌号,他都没有看清便昏死过去,被行人救起送往医院,才知道自己左脸被切开
三寸多长的口子。

他被送进了医院。

何启章带着万宝路烟和水果与用森林局长一起到医院看望。

刚刚拆去纱布,三寸多长的刀疤永远刻在了陈虎的脸上。

周森林心痛地说:

“这是成心跟咱们过不去,抓住他,非碎尸万段。”

何启章把削完的苹果递给陈虎,慢悠悠地说:“陈科长,这显然不是一般车
祸,是蓄意报复。要是车祸,撞倒人一跑了之,不会专门下车在你脸上留下个记
号。真是丧心病狂。你看会不会是与‘11.2’案件有关的人干出来的?”

陈虎想抽烟,用打火机点烟时打了两次,没敢点燃。周森林给他点上烟,
“小陈,抽吧,你是‘11.2’专案的有功之臣,我跟护士打了招呼,反正病房就
你一个人,一天允许你抽三支。英雄嘛,来点特殊照顾也是合理的。告诉你一个
喜讯,‘11.2’专案组获集体二等功,你出院,就不再是科长,是正处长了。”

“祝贺你,陈处长。”何启章伸出手。

周森林笑着说:“小陈,我看你们互相祝贺吧,何局长现在是咱们的父母官,
常务副市长啦!”

“真的?”陈虎疑惑地问。

“把年富力强的干部提到领导岗位上来嘛!”

陈虎伸出手:“祝贺你,何副市长。”

“同喜,同喜,”何启章拍着陈虎的肩膀。“今天我刚到市政府报到,就先
来看咱们的英雄,对不对,老周?”

周森林笑着说:“对呀,何副市长是专程来看你的,这面子大哩!”

“谢谢。市长忙,就别在我这儿瞎耽误功夫了。”

何启章刚走,周森林便埋怨说:“小陈,你对何副市长的态度可成问题,从
前他和我平级,现在人家比我高一级,是副部级了,在市里是第四把手。人家协
助侦破‘11.2’大案,上上下下都很满意。你年纪轻轻的,只有尊重上级,才会
前程远大,不像我,糟老头子一个,没什么奔头。”

“周局长,那三百五十万……”

“‘11.2’案已经封卷,你还操那份闲心干什么。大案要案堆积如山,伤好
了,你赶快出来给我练活。”



往事回忆使陈虎心情更加抑郁。他早已不相信真理必胜这类的空话,太多的
丑恶或公开或隐蔽地操纵着许多领域。

陈虎关上录像机,拿起电话,拨通电视台总编室。

“市电视台吗?请总编室负责同志接电话,我是反贪局陈虎。”

总编室王主任接电话:“我是王庆升,你有什么事?”

“我们需要何启章常务副市长到任之后,他所参加的视察、会议沙十事活动
等各方面的新闻资料。你们有吗?”

“有是有,但要一条一条地找,然后编在一起,很费事。有用吗?”

“这些资料可能会对办案有用,麻烦你们给汇总一下,需要多少时间?”

“两三天吧。文艺晚会有何市长的,也要吗?”

“也要。拜托了,到时我自己去取,再见。”

这些公开的新闻资料会有什么用,陈虎说不清楚,但他相信顺着蜘蛛网就能
找到蜘蛛。这张网既然是蜘蛛精心编织起来的,何启章就不可能不用这张网。

陈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稿,这是他应一份法学杂志之邀写的文章,标题是
(建立独立的反贪机构的设想)。

他在文中大胆地提出了把反贪局从检察院分离出来,直接属于国务院;反贪
机构对国家负责,各省市的反贪局由国家反贪总局垂直领导;以避免各级政府对
反贪局的干扰,行使独立办案的职权,这样才能有效地监督各级党政干部并杜绝
腐败。

他在文中还援引了古代的监察官员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的体制。文章被杂志
社退回了,认为不合时宜。

他翻开了几页,走到碎纸机前,把文稿塞进切口。他用了十几个不眠之夜写
出来的文章从碎纸机出口出来,变成了纸条。

他并不懊悔,反正思想并没有被碎纸机绞杀成纸条,需要的时候,随时从大
脑下载。

他回到办公桌前。

陈虎打开电视机,(午间新闻)的节目时间到了。只要时间允许,他不放弃
收看从中央到地方的所有新闻节目。

“各位观众,现在是本市午间新闻。首先播送新闻提要,市委书记中央委员
焦鹏远接见出席全国劳模会议的本市代表。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会见香港华
大集团总裁谢力夫先生一行。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市长助理千钟到贫困山
区慰问……”

陶素玲提着塑料袋进来,俏皮地说:“还说你请客呢,看起电视来了。”

陈虎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陶素玲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盒饭,放在桌上,凑过来看电视。

电视画面上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市长林先汉、市长助理千钟。办公厅
副主任郝相寿等在主席台就座,台下是公交系统千余名职工和劳模。

焦鹏远说:“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出席全国劳动模范代表大会载誉归来
的同志们表示热烈祝贺!……”

陈虎踢了下陶素玲的脚,“你仔细看主席台,发现什么毛病没有?”

“有什么毛病?”

“你没看见,他们一个个脸都绿了,笑得也不自然,你看焦书记是不是明显
地瘦了?”

陶素玲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说:“也许是灯光不好造成的吧?”

“笑得不自然,也是灯光造成的?我看他们是强打精神。”

“你们检察官的眼睛就是毒。焦书记脸是不是绿,一会儿就知道了,我们不
是要汇报吗。”

电视画面上,焦鹏远与千钟来到贫困山区,市电视台记者美女宋慧慧手持麦
克风随行采访。

“这个美女宋慧慧,风度不错。”

陶素玲嘲弄地一笑,“你喜欢她啊?”

“我说美女宋慧慧风度不错,并没说我喜欢她。”

电视画面上,美女宋慧慧把麦克风举到焦鹏远嘴前说:“焦书记,连这次,
您是三次下贫困山区了,请您谈谈感想好吗?”

“我最深切的感觉是,贫困山区脱贫致富,必须抓两条路的建设,一条是具
体的公路,要把山区的产品运出去,把山里需要的物资运进来。另一条是抽象的
公路,也就是信息公路,要与市区、与全国、甚至与全世界沟通信息。”

“玲玲,你要与美女宋慧慧接触,她应是个知情人?”

陶素玲不解他说:“她怎么就是知情人?”

“你没看焦书记出国、何启章出国,都带她一块去。”

“等你熬上市长当当,你也可以带来小姐出国访问呀,只怕等你当上市长,
人家早人老珠黄啦!”

陈虎把电视频道调到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三十卅节目。那里正在播出某省委
领导班子学习江泽民总书记反腐报告的新闻评论。

陈虎专注地听,捕捉最新的信息,思维也跟着敏锐起来。

“你注意到没有,本市新闻和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还有(新闻三十分),
有什么区别?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陶素玲闪着大眼睛,“有什么门道?我又不是研究新闻的。”

“你就是炸油饼的,也得关心时事,不然油饼都卖不出去。”

陈虎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

“去,把门关严。”

陶素玲走到门旁,用力推了推,回到桌旁。

“神秘兮兮的,你要说什么?”

“自何市长出事后,从焦书记到一般市委委员频频在市新闻节目曝光,今天
接见,明天发奖,后天大会,出现频率从来没有这么高过。而中央电视台的(新
闻联播)呢,竟然连一条我市的新闻也没摇过。以往,每天差不多都会播一条,
有时甚至两条。你不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

陈虎摸着刀痕说:“你这个国政系的毕业生最应该注意新闻。中国的报纸、
新闻、电视,学问大啦!谁的名字排前,谁的名字排后,谁的活动用几号字见报,
发表在第几版,以及电视新闻的出场频率,是否用半身、近景、特写,都是政治
气候的直接反映。关起门来说,我觉得中央对焦书记已经有了看法,当然从目前
掌握的情况还不能充分说明这点。但你要是会看新闻会看报,就能感觉出来一点
东西,感觉到微妙的变化。也许这就叫政治嗅觉吧。”

陶素玲不服气,“你又不是政客,琢磨这些,有用吗?”

陈虎的右手中指轻轻抚摸着脸上的刀疤,这下意识的动作似乎能帮助他捕捉
灵感。他踱了几步,站到陶素玲的面前。

“小陶,我觉得你不适合这项工作,你有点木。反腐败、反贪案件,不是一
般的打击刑事犯罪,是政治行为。何启章是常务副市长,主管财政金融,他的案
件很可能牵涉到市委领导中的某个人甚至是班子,所遇到的阻力是完全可以想象
的。小陶,如果市委在这件事情上和中央的大政方针不一致,我们怎么办?是听
市委的,还是听中央的?”

陶素玲脱口而出,“当然听中央的。”

“对,我们必须和中央保持一致。越是没有和中央保持一致的地方,问题就
越多。但压力也就出在这儿。我已经预感到了,这是一场较量,搞不好我们连小
命都得搭上。我是别无选择,你要退出,还来得及。出点乱子,你哥哥找我算账,
我也担不起责任呀。”

“有那么严重?”

“看吧,下午的会,就是一次较量。”



王庆升放下陈虎的电话后立刻给千钟打电话汇报,得到的指示是立即清除所
有何启章的镜头,绝对不许再在电视节目里出现。他召集了各部门负责人会议,
紧急布置下去,电视台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几名编辑抱着播出带进入机房,有的用车推,王庆升亲自现场监督。

王庆升不放心地追问一名编辑,“都找齐了吗?”

“差不多,三个文艺晚会,十二部专题片,已经播出的差不多齐了。”

“差不多不行,包括节目片头、片尾,都给我找齐,凡是有何启章镜头和名
字的,凡解说词中提到他的,一律消除,这是市委下达的政治任务,一不留神播
出何启章半张脸,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就是政治事故。”

编辑打趣地说:“要是有何启章背影,算不算政治事故?”

王庆升把眼一瞪,“连后脑勺也不许露。”

另外一名编辑唠叨,“这叫什么差事,头头万一出毛病,马上从荧屏蒸发,
整个一个蒸发密令。”

王庆升用手指点着编辑的脑门说:“别要贫嘴,一条条给我找。”

“王主任,你就放心吧,我们哥几个干这活也不是头一回了,哪次不是给你
蒸发得干干净净。”

工作人员紧张地工作,监视器上出现一帧帧定格的何启章形象。

“这一条…”

“这又一条。”

市委会议室坐满了人。

长条会议桌东端坐着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和市长林光汉,左侧是市长助
理千钟,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右侧第一把椅子空着,过去是常务副市长
何启章的位置。并没有吩咐这把椅子不许坐人,但谁也不愿坐到这个位置上。

焦鹏远用斜光扫了扫右侧的空椅子,微微叹口气。

陈虎坐在西端右侧最后一把椅子上,陶素玲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两人悄悄地
议论着。

“你看见焦书记右边那把空椅子了吗?”

“看见了,空着呢。”

“过去开会,是何副市长的专座。”

公安局、检察院、反贪局各部门的一把手全到齐了。

一台三十四时彩电悬吊在会议室西头,离陈虎很近。

神情憔悴的林先汉市长与焦鹏远轻声谈了几句,面向会场,语调紧张中透着
沉重:“同志们,现在开会。副市长何启章同志突然死亡到今天已经九天。为调
查何启章的死因,由焦书记牵头,各方面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展开了深入细致的
调查。”

焦鹏远插话道:“等一等,人还不齐吧?”

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细声细语地回答:“还差几位,除了两位到国外访
问外,政法委书记方浩同志在中央党校学习,黎尚民副市长通知了,不知为什么
没来。”

焦鹏远嗯了一声,“这个老黎呀,他就知道修路。”

林光汉附和道:“老黎是中纪委委员,他应该到。”

焦鹏远为了缓和会场的紧张气氛,挤出个笑容,“黎副市长都成了施工队长
了,下去蹲点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东跑西颠,秘书都让他累跑了两个,他自己也
早晚累出病来。”

林光汉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好,那就开会吧。……先请焦书记作指示。”

焦鹏远环视一遍会场说:“同志们,我市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各方面的
工作都取得了很大成绩,改革开放的步子迈得很大,中央和人民群众对我们的工
作是给予充分肯定的。特别是反腐败,关系到党和国家前途的大事我们一定要抓
好。我不敢保证市委市政府就特别的健康,连一个腐败分子也没有,连一件违反
党纪国法的事也没有,这个包票我不能打。但我们绝大部分干部是好的,成绩是
主要的,这个包票我还是敢打的。只要干工作,就可能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
有错误不怕,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脸病容的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方浩走进来。

焦鹏远不禁一怔,“老方?”

方浩歉意地一笑,“我刚到,去你的办公室,说在开会……”

林光汉站起来,“方浩同志,中央党校快毕业了吧?会议刚开始,来得正好。
请焦书记继续作指示。”

焦鹏远的声音透着威严,“我们做任何工作,都要从安定团结出发,从有利
于改革开放出发。何启章同志的死,经过一段调查,相信已经有了结论。何启章
同志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一要向中央汇报清楚,二要对广大干部讲清楚。一定
要坚持不扩大,不缩小,实事求是的原则。汇报吧,谁先说?”

林先汉看着公安局长蒋大宾,“公安局先讲吧。”

蒋大宾用目光示意陶铁良,陶铁良站起来。

“各位领导,我先汇报对何肩章副市长死亡的调查。他于一九九五年五月三
日在野山坡,地图上标明的五号地区死亡。接到当地县公安局报案后,我们立即
赶赴出事现场。发现何的上半身靠在树干上,坐姿,身下是乱石和刚发芽的野草,
右手握一把手枪,枪内缺一粒子弹。现已查明,手枪是何启章向警卫班借用的。
在何启章印堂穴有一圆形弹孔,对应脑后部位有子弹穿出的弹孔。现场没有搏斗
痕迹,除何启章个人物件外没有发现可疑遗留物。走访当地群众,反映说只听到
一声枪响。我们在草丛里找到了子弹头。手枪上只有何启章一个人的指纹……”

工作人员打开录像机,大彩电上映出:公安人员在勘查现场的忙乱场面;何
启章尸体的各种角度、各种景别的照片;手枪的特写;子弹头的特写……

陶铁良配合电视画面讲着:“……据何启章的司机讲,五月三日上午十时他
开车拉着何启章到了野山坡招待所,安排住在二楼贵宾房。何启章让司机返城去
御苑饭店他的包间桌子抽屉里取一个信封。司机离开前,何启章说他上山转悠转
悠,招待所的两名同志证实,看见穿黑色风衣的何启章出了招待所大门,但没注
意到他从哪条路上的山。司机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赶到御苑饭店的长期包间909 ,
在抽屉里找到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司机拿着信封立即往回赶。其实,何启章在
中午十二时十五分已经死亡……”

与会者被电视画面上一个个镜头吸住了目光。

“当地群众在十二时十五分听到一声枪响,他们以为是打猎的,没有注意。
发现何启章尸体的是当地两个农民,时间是下午一时三十五分。我们赶到现场是
下午四时三十分。何启章的司机在下午二时二十分赶回野山坡。司机将取回的信
封交给我们,其内是电脑打的一封遗书,签名是何启章亲笔手书。经过字迹鉴定,
证实确是何启章的笔迹。从遗书内容上看,中纪委我何启章谈话后,他精神压力
很大,说过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当地群众在回答公安人员询问,生动地比划着……两
个农民在草丛发现何启章尸体……何启章的司机把一封信交给公安人员……遗书
的特写……字迹鉴定…何启军的妻子一边哭一边讲着什么的镜头。

陶铁良最后讲道:“经过调查、取证、分析,我们认为何启章是自杀。是畏
罪自杀还是想不开自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那要待全部查清之后再作结论,但
自杀可以认定。”

阳铁良汇报完后出现一段沉默。

焦鹏运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这是调查组的一致定见吗?”

蒋大宾站起来说:“对,这是集体讨论,一致认定,有详细的汇报材料。这
是我们的调查报告初稿,市委审查后如认为有不足之处,我们继续补充和修改。”

读鹏远翻翻卷宗,敲着桌面,“这个何启章,过去自杀叫自绝于党、自绝于
人民。现在不这样提了,便自杀总是不对的。自己有问题,应该向组织讲清楚,
改了就是好同志。现在不会像文化大革命那样一棍子把人打死,也不会无限上纲。
何启市同志担任常务副市长以来,还是做了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工作。特别是在改
善投资环境,吸引外资等方面,成绩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市委立即研究,如果确
属自杀,我们马上向中央汇报,对下也要传达。免得人心惶惶,不利于安定团结。
有什么不同意见没有?”

陈虎看了一眼对面的陶素珍,慢慢站起来,“焦书记、林市长、各位领导,
我是反贪局的陈虎。”

蒋大宾盯了周森林一眼,意思是说看看你的手下连点规矩都没有。

陈虎的声音很坚定,“作为联合调查组的一员,我保留意见。我认为,虽然
表面上看有种种自杀的证据,指纹、遗书,几乎样样准备好了,但我仍然认为,
不能排除他杀。”

会场立刻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人们的目光投向了陈虎。

方浩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虎一眼。

陶素玲的目光偷偷盯住焦鹏远,她发现焦书记的脸色很难看。

刑侦处长陶铁良和公安局长蒋大宾嚼咕了几句。

蒋大宾冷笑说:“陈虎同志,你提出他杀,这就意味着还有凶手,请问你有
什么证据吗?”

陈虎静静神说:“我反复多次作过自杀模拟实验,自己持枪,从印堂穴射入
的子弹,很难平行穿过后脑相应位置,弹道应向左上方倾斜。用这种方法自杀,
对当事人来说,由于枪口正对着自己,心里会有非常大的压力,自杀难于成功。
中外手枪自杀案证明,或者从太阳穴位置,或者从心脏位置,也有把枪口塞进
口腔里的,从印堂穴位置自杀的非常少见。由于受手臂长度的限制,自杀者只
有把枪口紧紧压住印堂穴开枪,才有可能使弹道平行穿过脑后相应部位,即使
这样也很难做到。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当地群众有听到一声枪响的,也有听到
两声枪响的,一个自杀的人不可能连续朝自己开两枪,那么,另一枪是谁开的?
究竟是哪一枪要了何市长的命?当然,现在认为他杀,缺少足够的证据。但结
论为自杀,也未免轻率。如果对何启章之死作出自杀的结论,我保留意见,并
请求继续调查。”

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在众多高级干部面前给市委书记中央委员下不来台,这
是从来没有过的犯上。首先坐不住的是反贪局局长周森林。他把红塔山烟盒往
桌子上一摔,说:“陈虎,你说完了吗?”

“我说完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

陈虎收拾好面前的笔记和卷宗,挪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焦鹏远叫住他,“站住!回来,坐好!”

林先汉看看身旁的焦鹏远,又看看站在门口的陈虎,没有说话。

市长助理千钟拧灭烟头,不阴不阳地说:“陈虎同志,焦书记请你回来,你
就回来。我们是民主集中制,谁有不同意见都有权谈出来。你回来坐好,我们
继续开会。”

陈虎回到原来的位子坐好。

陶素玲紧张的脸变得煞白。

焦鹏远不紧不慢地说:“法医来了吗?谈谈你们的看法。”

法医是位中年女性,戴白边眼镜,她举起手说:“我可以讲了吗?”

“咽”

焦鹏远目光狠狠地扫了周森林一眼。

法医的目光凝聚在焦鹏远身上,仿佛会场没有别人,只有市委书记中央委员。

“陶铁良处长的调查报告中,已经有法医科的报告附件。具体的我就不多讲
了。由于死者何启章的特殊身份,所以我们在鉴定时特别认真,是由三名法医
共同签署,我们一致认为死者是自杀。我的发言完了。”

周森林站起来,焦鹏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何副市长是不是他杀,联合调查组一开始就提出了这种疑问。因为,何副
市长自杀的动机还说不清楚,说他畏罪自杀,目前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具体的
犯罪事实,说他想不开,除了中纪委找他谈过一次活外,也没有什么其它压力。
在个人生活方面,我是指感情生活,夫妻感情也很好,也找不出自杀的动机。
当然,这不排除有其它问题而我们还没有发现。但在没发现问题之前,我们不
能主观认定人家有问题。所以,调查一开始是围绕着他杀来进行的。结果没有
找到证明他杀的哪怕任何很小的证据。但自杀的动机目前还不清楚。焦书记提
醒我们,我党一向坚持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办案也是这样,少数服从多数,个人
服从组织。我代表的是反贪局的意见。我的表态完了。”

陶铁良再次站起来,“陈虎所说的当地群众听到两声枪响,只有两个农民持
这种说法。而且,在死者身上只发现一个弹洞。我个人认为,听到两声枪响的
说法缺少可信度,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汽车轮胎放炮,或者打猎的枪。
陈虎以此为证据,作出他杀的猜测,未免有些草率。”

焦鹏远满意地点点头说:“公安局和反贪局同志的发言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志
深思。我们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使用这种权力一定要慎重。我们既要
对活着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更要对死去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因为他不
能说话,不能给自己辩护,所以我们给死去的同志作结论,一定要慎之又慎。
同时也必须看到,现在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借何启章同志的自杀,小题大作,
以此来否定市委市政府的全盘工作,否定改革开放,把水发挥,破坏安定团结
的大好局面。他们明着打死人,暗里整活人,这是党纪国法坚决不能容忍的。对
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怕。反腐倡廉是头等大事,改革开
放更是头等大事,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各部门要正常开展工作。关于何启
章的死亡,我们立即向中央汇报,听候中央的意见。”

林先汉和焦用远轻声交换了意见。

“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市委还要召开常委扩大会,讨论批准你们的联合调查
报告。散会。”

千钟隔着会议桌,冲坐在对面的方浩谦卑地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希望散会后
私下谈谈。

千钟长方形脸,眼睛细长,按照电影导演对演员外形的分类,他属于质朴的
工人型。其实在官场,他位居副部级高位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散会后千钟有意追上方浩并很亲热地走在一起。

“方书记,中央最近有什么新精神啊?”

方浩反问道:

‘千钟,你看呢,你个人认为何副市长是自杀还是他杀?“

“方书记,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水平不高,从来没有什么个人看法,
一向以组织的看法为看法。这不,你刚一回来,我就麻烦你传达中央精神来了,
哈哈。”

“那我们边走边谈吧。”

千钟与方浩亲热地靠着肩膀离开会议室。在旁人看来,他们是一对好朋友。



离开会议室,陈虎与周森林闷闷不乐地走向台阶。陈虎原以为周森林因他捅
了马蜂窝会大发雷霆,但奇怪的是周森林的语调出奇的平静。

“就你高明?这么重要的会议上你跳出来乱说。”

“不是讨论嘛”…“

“这不是讨论,这是作结论。没有证据瞎推测就是乱说。”

副市长黎尚民一身工装匆匆登上台阶,往里走。警卫将黎尚民拦住。

“站住,你找谁?”

黎尚民奇怪地说:“开会呀。”

“开会?会议通知呢?”

“是电话通知的。”

警卫推了黎尚民一把,“没有会议通知,你不能进,要会客,先去登记。”

周森林在门内见状,急步走来,上前打招呼,对警卫说:“这是黎副市长,
市委常委,你不认识?”

黎尚民对警卫抱歉地说:“对不起,证件在车上呢,我去拿。”

黎尚民回车去取证件。

警卫奇怪地说:“她真是副市长?我怎么没见过?”

“他经常在基层,你是新上岗的吧!”

“我上岗一个月了。”

“要不你怎么不认识呢?”

黎尚民拿着证件回来,把证件递给警卫。

警卫着证件,敬礼说:“对不起,我不认识您。”

周森林笑笑,“黎副市长,会散了。”

首都地平线饭店高大的身影成了东郊的标志,它与东郊饭店并肩站立,像两
柄长剑直插天空。两座饭店道路相通,往来汽车从这个饭店进入,从那个饭店
穿出。

一九J \五年破土的首都地平线饭店原是东郊饭店为改善硬件环境的附属建
筑,一九八七年建成后却莫名其妙地独立出去,成为五星级的首都地平线饭店。
东郊饭店只好仍屈尊四星级。

三辆奔驰轿车缓缓驶来,在将进入门道时,另外两辆出租车同时驶来,也要
进入门道。

“奔驰”车内,焦东方坐在司机杨可的后面。

杨可欲抢在两辆出租车前把车开人门道。

焦东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停车,让客人的车先进入门道,客人是上帝。”

杨可刹住车。吠声口哨说:“焦总,我们的车在前面呀。”

“客人的车永远是第一位,饭店的车辆,包括我的车,都必须让客人。”

“是,总裁。”

两辆出租车停在门道,门童上前开车门,请客人下车。

焦东方在车内观察门童的服务态度,他比较满意。

两辆出租车开走,门童急步上前,打开第一辆“奔驰600 ”的车门,下来两
个身高一米八的青年男子,他们全穿着黑大衣,围着白真丝围巾,戴着美国将
军麦克阿瑟式的墨镜;前面的手持对讲机,后面的拿着大哥大。他们是主人的
护卫。

持对讲机的护卫打开第二辆“奔驰320 ”的车门,把手挡在门檐上,一名三
十出头穿白风衣、围红纱巾、戴水晶墨镜的男人下了车。他是首都地平线饭店
的董事长,中方总裁焦东方,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的小儿子。

IJ重打开第三辆“奔驰 320”车11,下来两名身高一米七以上的漂亮女人。
手持公文包,穿红色风衣戴墨镜的女人留披肩发,她是焦东方的机要秘书沙莉。
穿意大利黑色皮夹克、皮短裙的是焦东方的贴身保镖朱妮。朱妮留着男式分头,
胸脯很高,别看她身材纤细,却曾获得全国女子散打第三名。

门童毕恭毕敬地弯腰示意。焦东方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停在门童的
黑色皮鞋上。

“你的皮鞋没擦亮。”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立即把你的皮鞋擦亮。“

门童在焦东方目光的通视下神情慌乱,“我……这儿没有擦鞋器。”

焦东方瞪了门童一眼,蹲下身,掏出自己的白色提花真丝手绢给门童擦皮鞋
上的污点。

杨可震惊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他不懂对政府部长都不屑一顾的焦总为
何屈尊给他饭店的一名最低级员工亲自擦鞋。

朱妮也不知所措。

门童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又强制自己站好。

焦东方给门童擦皮鞋很认真,比街头专业擦鞋的还仔细。

焦东方站起来,把手绢塞进门童手里,径自进入饭店大门。

门童摇晃着,表情凝固在恐惧与感激的交织中。

朱妮把擦皮鞋用的手绢从僵硬的门童手里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有污迹了。

“可惜了,五十美金的一条真丝手绢。你留着作纪念吧。”

朱妮把手绢塞回门童的手里,进入饭店大门。

朱妮刚进人大堂,看见焦东方正与几名洋人交谈,便走过去。

大厅的一角,一张大型尼龙套网下是几十只皮箱。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旅游
团的东西。

“我要从我的箱子里拿一件东西,但找不到人。”一名洋女人用法语说。

焦东方的法语非常流利,“哪一只箱子是你的?”

“那只绿色的。”

“对不起,请稍等。”

焦东方来到放着“大堂值班经理”铜牌的写字台旁,这儿空无一人。

焦东方烦躁地用手指弹着桌面。

值班经理匆匆走过来。

焦东方冷冷地说:“你干什么去了。”

值班经理歉疚地解释,“来了一个旅游团,他们对房间的安排不太满意,我
去安排了。”

“旅游团的箱子应当有一个人值班。客人随时可能会从箱子里取东西。”

‘提那个法国女人吧,她事儿太多。呆一会儿就要派人把她的箱子送到她的
房间,偏偏这个时候她要翻箱倒柜。“

焦东方放低了声音,“你知道这件事了?”

“她刚才找过我,我正忙着调换房间,让她等一会儿。”

焦东方的声音更轻了——越严厉的措词他越用轻微的语调,这是他的习惯,
“你立即替这位女士把她的皮箱找出来。然后你去填写过失单,听候处理。”

“我是为了让多数游客满意,只好把找东西这件次要的事放一放。”

“你作为值班经理应当懂得客人的任何要求都是重要的。如果你只能让一部
分客人满意,而让另一部分客人不满意,那你就不适宜留在值班经理的岗位上。”

值班经理委屈地说:“我听不太懂她的法语。”

焦东方冷笑道:“那我的中国话你应该明白了。”



一名小姐捧着一束鲜花在前,另一名小姐托着一个水果盘在后,换上了饭店
统一样式西装的焦东方在最后面,进入法国女游客住的客房。

焦东方的法语非常温柔:“对刚才的过失,我以饭店总裁的名义向你表示道
歉,请接受鲜花和水果。你对我们有什么要求随时都可提出来,我祝你旅游愉
快。”

法国女人感动地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饭店总裁,谢谢你的鲜花和礼物,
总裁先生。”

朱妮跟着总裁进入相当于总统套间规模的办公室。

朱妮留在一层,机要秘书沙莉随着总裁登上室内楼梯,进入二层。

焦东方坐在老板椅上,转动着。这是一把从日本进口的椅子,价值二十万,
是一部桑塔纳轿车的价钱。

焦东方拥着椅子扶手说:“这把椅子二十多万,也不怎么好用。你通告行政
部,给我换把新的。”

沙莉的回答是她习惯的“OK”。



陈虎从市委回到反贪局他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电话铃不断地响着。

陈虎拿起电话:“喂,你好,反贪局。…境方书记?”

“我想提醒你注意,一种现象要多考虑几种可能,要多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
尽量避免片面性,避免片面的思维定势。尤其在证据不够确凿的时候,不应过
早地提出观点……”

“……是,我明白。是。”

“陈虎同志,既然你有勇气公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你也许有勇气为自己
的观点找到证据。嗅,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供你参考,不代表组织的意见。”

‘方书记,我能与你谈谈吗?“

电话里方浩沉吟片刻:“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认真学习学习江总书记的反腐
报告,心里就会有底。适当的时候,我会找你的。明白吗?”

“明白。”

方浩挂断了电话。

陈虎回味方浩所讲的每句话,觉得自己并不孤立。但他也深知,如果是自己
犯了政治错误,不能指望别人,哪怕是方浩给自己说句话。能救自己的只有自
己,只有证据。

十一

当天傍晚,在焦鹏远办公室,千钟一脸灰色地站在焦鹏远办公桌前,沮丧地
说:“中央党校是不让请假的,听说后来中纪委出面为方浩请假才批准他回来
开会。这件事有点蹊跷。我刚才从方浩嘴里套了半天,什么也没套出来。这个
老方,真是莫测高深。”

焦鹏远面无表情地说:“老干,我的千助理,你是位高级干部,与方浩同级,
你用不着从他嘴里套什么。要理直气壮嘛。方浩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何启章
一死,中央专门放了他的假,让他回来开会,显然是有目的嘛,是冲我来的嘛,
这还用得着去套?他们要干什么?”

千钟谨慎地说:“方浩……会不会有野心?”

焦鹏远走到靠墙的一排玻璃柜前,欣赏玻璃隔板上陈列的外国友人送给市政
府的纪念品。他特别喜欢一座纯金打造的西洋自鸣钟。

他回过头来说:“方浩?说穿了,他只是个小角色,不过一个副部嘛,能扳
得动我?他背后有人。下午我在会上说,他们明着打死人,暗里整活人。那是有
所指的。老干,我们的头脑不要太简单了。”

电话响起来,焦鹏远拿起电话,传来儿子焦东方的声音:“我是东方,……
爸爸,讨论结果怎么样?……我指何叔叔死因结论的事。”

焦鹏远的声音显得疲劳,“认定是自杀,但自杀的动机尚不清楚。”

焦东方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我知道何启章自杀的动机,我有证据……”

焦鹏远看了一眼千钟,在没弄清楚问题前,他不想让下级知道。他对着电话
说:“我这就出去,五分钟后你把电话打到小沈的手机上。”

第二章设圈套千里诱捕展韬略就近整肃

焦鹏远的奥迪车驶出市委的大门,秘书沈石的手机响起来,他按下绿色的接
听键。

“沈秘书吗?我是东方,找我爸爸……”

秘书沈石把手机递给焦鹏远说:“焦书记,东方的电话。”

焦鹏远接过电话。

‘爸爸,讨论结果怎么样?…我指何叔叔死因结论的事。“

“刚才告诉你了,认定是自杀,但自杀的动机尚不清楚。”

“我知道何启章自杀的动机,我有证据。”

焦鹏远对司机说:“停车,停车,信号不太清楚。”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这里并不是停车的地方。

“你说详细点。……等等。”

一位交警走过来敲汽车玻璃窗,“这是停车的地方吗?驾驶执照。”

司机不屑地说:“你怎么当的差?没背下来汽车牌号?这是焦书记的车。笨
蛋。”

交警立刻敬礼,惭愧得脸都红了。

沈石板着脸说:“你怎么当的差?首长在处理公务,注意保护首长的安全。
让其它车辆绕行。”

交警敬礼回答:“是。”

交警离开,指挥别的车绕着走。

焦鹏远对着手机急切地说:“你真有证据?”

“有证据。那有什么不清楚的,是感情危机,他跟美女宋慧慧打得火热,爱
得死去活来,但美女宋慧慧离不了婚,何叔叔家后院又起了火,一时想不开,
走了绝路呗。”

“证据呢?”

“当然有,我有何叔叔和美女宋慧慧两人床上做爱的镜头。”

焦鹏远诧异了:“你怎么会有?!”

“那您就别管了,反正我有。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出示这些证据,给何叔叔
留点面子。爸,你知道就行了,先不要说出去,啊。”

焦鹏远略一沉吟,方浩突然从中央党校回来开会弄得他心神不宁。

“东方,反腐败来势凶猛,中央很重视何启章的案子,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放心吧,爸爸,我奉公守法,不会出什么事。”

“你还是小心吧,你进进出出三辆奔驰,我听说有时候还警车开道,招摇过
市,出那风头有什么用。”

“好吧,我注意。爸爸,您也小心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阴谋诡计,
我担心有人打您的主意。最近我看《新闻联播》里很少出现您的镜头。”

“天塌不下来,没什么事,就这样吧。”

“有件事,香港投资考察团已到了,他们希望您能接见他们,特别是姓王的
那家伙,上次您接见了他,电视新闻一播,他公司的股票立刻上去了两个点。”

“嗯,我知道了。明天我下乡考察,你找千叔叔,让他安排吧。噢,明天我
抽空去你的饭店一趟。”

在焦东方的办公室里,他放下电话说:“拨电话,找千钟。”

沙莉拿起电话拨号,为老板拨电话是她的职责。

“千叔叔,我是沙莉,东方跟您讲话。”

焦东方接过电话。

“千叔叔,澳大利亚鲍鱼到了,个儿特大,您什么时候来吃呀?”

“这两天太忙。”

“这是专门给您进口空运来的,国宴我都没给上,给您留着呢!”

“谢谢,改日吧。”

“千叔叔,五彩广场的批文,手续全齐了吧,港方等得不耐烦啦。”

“我签了,林市长也签了,就看港方的了,他们第一笔开发资金一到,就可
以举行新闻发布会了。这件事情太大,不会出什么闪失吧?”

“您就放心吧,您大笔一挥,万事大吉。”

“拆迁的事,不太容易办。那个地区住着几位离休的部级干部。”

“听线姑叫,还不种地了呢。当年改造老城墙,拆城,拆牌楼,不是不少遗
老遗少哭天抹泪,结果毛主席一声令下,还不是拆个无影无踪。话说回来,你
这个主管城建的市长助理不好当哟!”

“哎,都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不说这些了,有别的事吗?”

“懊,有件事。香港投资考察团希望市政府领导接见他们半小时,发电视新
闻和报纸新闻。老头子说请您安排。”

“好,我知道了。”

“谢谢千叔叔,拜拜。”

朱妮抱着厚厚一沓报纸进来说:“总裁,你要的报纸,全是与何副市长死亡
有关的报道,我都收集齐了。”朱妮把报纸放在老板台上。

焦东方站起来翻看报纸,全是海外华文报刊。何启章的大幅照片,何启章、
焦鹏远与王耀祖的合影等。

一条条通栏标题是:

副市长突然死亡,自杀他杀难定

大陆掀起廉政风,何副市长畏罪自杀

何启章不明而亡,焦鹏通明火烧烤

焦东方自言自语:“何启章不明而亡,焦鹏远明火烧烤,资产阶级的报纸,
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他手抓皱报纸,何启章的照片在他手中扭曲,扭曲。



辗压钢辊显出巨大的影像,它无情地压下、前进,不可阻挡。这是市电视台
记者拍摄外环公路筑路施工现场。绵延数十公里的新路,堆石、压平、喷沥青、
辗压等各项工序繁忙。

黎尚民身穿筑路工人工装,手持图纸与几个工程师研究施工进度。他脸晒得
黝黑,眼窝凹陷。这样一身臭汗的市长在解放初期不鲜见,在九十年代却成了
某些人不可理喻的怪物。

一名干部忧心忡忡地汇报:“黎副市长,我汇报个重要情况,今天我去财政
局要这一期的工程款,马局长含糊其词,说是没钱。钱不到位,工程可要施期
了呀。”

黎尚民的目光没有离开图纸,“还差我们多少钱?”

“按照工程总预算,财政局还差我们~个亿没有到位。这一期应该拨给我们
的三千万,已经拖了两个月。”

黎尚民收好图纸,“原来是何启章何副市长分管财政,他突然一死可能使程
序上一时不能理顺,上下不通,我去找焦书记谈谈。”

一个工程师很有兴趣地说:“何副市长究竟是怎么死的?给我们透露透露。”

“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市委已经下了自杀的结论。你们按预定速度施工,
我去市委。”黎尚民钻进停在路边的~辆奥迪车。

能够标明他身份的,只有车尾上嵌着四个圆环的被他称为“四环素”的奥迪
公务车。



在周森林办公室,他正给又回到中央党校学习的方浩打电话:“是的,别墅
的照片、三天后的机票,都有,是的,好,我会随时向您汇报。方书记您要保
重身体。再见。”

方浩在返回中央党校之前,与周森林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伦布置周森林尽
可能地收集何启章死亡前后的异常情况。周森林发现了何启章预订的在其死亡
当日后三天的飞机票。一个准备自杀的人怎么会预定三天后的机票呢,很可能
是发生了突然的变故。他立即把这一重要线索用电话向方法进行了汇报。

陈虎沿着走廊走向周森林办公室。走廊上穿制服与便服的人来来往往,何启
章的案件使反贪局突然忙了起来。

陈虎敲门。

“请进。”

陈虎进入局长办公室。

“周局,你叫我?”

周森林的眼睛仍看卷宗,没有抬头。

“你给电视台打电话了?”

“打了,我去要何启章的材料。”

“人家告你告到我这来了。说你打横炮都打到电视台去了。”

“我是让电视台提供一些资料。”

周森林冷冷一笑,“我就看不得你这个样子,就你勇敢,到处指手画脚!你
要知道,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我们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就不能有效地打
击罪犯。”

“明白了,周局。”

“你明白什么了?你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真的明白。市委开会,你毫无证据就
敢瞎说。”

陈虎揣摸上级的话外之音,“周局,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了证据?”

“我不听如果,只看事实。”

“是。您同意我继续调查?”

周森林平淡地说:“我没有同意,也不会支持你去这么做,你做的一切只有
你自己负责。如果你认为真理在你手里的话。”

黎尚民副市长风尘仆仆地进入焦鹏远办公室的外间。

沈石站起来,“黎副市长。”

黎尚民指指里边,轻声说:“在吗?”

“在。他马上要下乡,还有好多文件要批……”

“我有急事,外环工程的问题。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听我汇报?”

沈石进去又出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说:“时间别太长。”

黎尚民进入里间。

“焦书记。”

焦鹏远热情地站起来,“老黎,怎么样啊?你把我的外环工程搞得挺不错嘛,
电视、报纸报道得也变热闹嘛!”

“焦书记,有件事非得您出面解决不可了,要不外环工程就快停工了。财政
局欠的工程款一直不给,下边的人去要,他们回答说让去找何副市长。何副市
长他已经自杀了嘛,您看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他等焦表态,但焦一言不
发,他只好继续说,“工人们说什么的都有。几家承包工程的公司也很有意见
……工程款再这样拖下去,工程的质量和进度很难保证啊。”

焦鹏远的语气斩钉截铁,“质量问题绝不能含糊。这是千秋大业,搞不好的
话,我们躺在坟墓里还要挨后人骂的。”顿了一下,声音温和了许多,“老黎
呀,目前咱们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面临着非常困难的局面,这个时候部门领
导干部要主动为市委分忧,多承担些责任,对群众多做些深入细致的工作,带
领群众去克服困难。具体到工程款的问题,我还要了解了解情况,听听方方面
面的意见再说,好不好?”

黎尚民固执地说:“可是您早就说过一亿元的工程款已经到位了,而且是专
款专用……”

焦鹏远站起来握手,“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黎尚民悻悻不快地离开市委回家,走上简陋的楼梯。他在家门前停住,用钥
匙开门。

黎妻从里面打开门迎出。

“唉呀,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一趟了。衣服都好几天没换了。”

‘俄马上还得走,让我先洗个澡。“

他边脱衣服边走进卫生间。打开喷头,他急不可待地要冲去一身臭汗。

黎妻靠在门边和他说着话。“我说老黎呀,那个外环工程,还非得一个市长
成天在那儿盯着吗?你是不是工作方法有问题,不够放手啊?再说,别的市长
也都这么干吗?还是就你一个?”

黎尚民极疲惫地说:“工程很困难,干部工作都很艰苦,我们领导干部在现
场,能及时拍板解决一些问题,调拨力量,就能给基层的同志减轻很多压力。”

黎的妻子神秘地说:“外面都在风传何启章的事,听说他手里光房子就有三
十套,给都给不出去。人家也是副市长,人家怎么就…”

黎消民有气无力地说:“他们看见了吗?人家人都死了,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了。再说,我不是说过,别和别人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你和别人身份不一样,
传出去会破坏团结。”

“老黎呀,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干,别人能理解吗?上有书记
市长,中央领导,下有主管局长,你夹在中间那么苦干。不是给别的领导同志
出难题吗?”

“怎么,有反映吗?”

‘虞有了反映就晚了。你这么干,老学焦裕禄,让那些不干活的心里能舒服?


“别烦我了,快弄点吃的,我还有事呢。”



焦鹏远在儿子的饭店请法国的一位部长吃过饭后,在焦东方陪伴下从电梯间
来到大堂,秘书沈石跟在后面。两名警卫走在最前面。

焦鹏远对儿子说:“我下乡这几天,你抽空儿回家看看,你妈妈身体不太好。”

“好吧,我尽量多回去看看。爸爸,下乡是件苦差事,您也要当心身体。沈
秘书,我把老爷子交给你啦。”

沈石提着皮包,“你放心吧。这次去的地方是焦书记当年战斗过的革命老区,
我正好去接受接受革命传统教育。”

一名小姐提着塑料袋走到焦东方身边说:“总裁,您要的烟,一共五条。”

焦东方接过塑料袋,拿出一条看看,又放回袋里,把塑料袋递给沈石。

焦东方炫耀地说:“白皮包装的特供烟,很不好搞到。”

沈石觉得塑料袋一下子沉重了许多,“多少钱一条?”

“三千多一条,不过你多少钱也买不到。”

沈石献媚地说:“焦书记,您儿子真够孝顺的。”

焦鹏远一行五人走到大堂门口,迎面走进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

两名警卫急步上前用胳膊肘一碰把三男一女推到旁边。警卫的动作很小,但
有力量,年轻女人被推得直退。

年轻女人叫出了声:“咦,你怎么推人呀?”

一个男人看出门道,悄悄拉了年轻女人一把,忙让开路。

焦鹏远一行走出门外,两名警卫拦阻驶来的其它车辆。两辆奥迪车驶来,沈
石打开车门,焦鹏远钻进车内。

焦鹏远的头伸出窗外对焦东方耳语道:“那件事,你一定要办好。”

“您就踏踏实实下乡视察去吧。”

两名警卫上了带警灯的奥迪。

两辆奥迪驶离。



大堂里年轻女人与三名男人进入电梯内。

“那个老头是谁?那么大的话,连旁边的人都凶凶的。”

‘她就是焦书记,你挡了他的道。“

田小姐掉了一下去头说:“怪不得,真是率相出朝,他动山摇。”

一个秃顶男人一直沉默不语,神色有些慌张。

他们出了电梯,在服务小姐引领下进入一个高级套间,三名中年男人和田小
姐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来客。

秃顶的男人不停地吸烟。

坐在沙发上的削瘦男人目光机警地撩开窗帘往外看,能看到下面的停车场。
他看看手表,间秃顶男人:“老王,李主任能来吗?”

秃顶的男人说:“能来吧,我想能来。每次与他接头,都在这个饭店,这里
是他们一个点,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守在电话旁的男人肥胖,一看就像个生意人,绿宝石戒指闪闪发亮。他声音
很严厉:“老王,李主任来了后悔不要慌,照我们安排好的去做。这是你立功
赎罪的机会。”

“我明白,我明白。”

电话铃响起来移子示意后,老王接电话。

“找谁呀?”

“是我。你那里没什么情况吧?”

“没有,等着你呢,都带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在大堂,这就上去。”

“好,好。”

老王放下电话说:“李浩义这就上来。”

“照计划行动。”

敲门声,小姐去开门。

王经理迎上去。

来人四十七八岁,方脸盘,目光机警,普普通通的灰西装。他是市对外发展
办公室主任李浩义。

田小姐的声音很甜:“李主任,请进。”

小姐轻轻关严门。

便装的检察干部谦卑地点头哈腰,一派见了大人物的商人习气。

“李主任,请坐。”

秃顶男人笑嘻嘻说:“我来介绍,葛辉,我们老板的小舅子,公司财务部主
任。这位是市政府发展办李浩义主任。”

所谓的葛辉双手递上名片。

“以后请李主任多多关照哩!”

李浩义看了看名片说:“你们财务部主任不是老赵吗?”

“李主任真是好记性,老赵现在是副总啦。这位孙先生是公司保卫部的,这
次是专门押款来的。这位田小姐是我们省里的一枝花,专程来侍候你老人家。”

田小姐搀扶李浩义的胳膊,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沙发扶手上,抱住李浩义的
肩膀,典型的妓女作秀。她操着吴依软语,款款说道:“李主任,耐倒直头来
得早笃,区得倪妩拨客人!”

李浩义轻轻拍拍她大腿说:“别跟我来这套。这不是你们南边。小心我给你
送局子里去。”

老王说:“李主任,咱们里屋谈吧。”

“好吧。”

在里间,李浩义不放心地问:“外间那两个人可靠吗?以前没见过。”

‘可靠。再说他们并不知道细情。钱在我这儿呢,老规矩,除了你我,别人
不在场。“

“你们带个妓女来干什么,多事。”

“给您老解闷,她更是什么也不知道。老板来时,一再嘱咐我,一定要把钱
亲自交到您手里。带这么多钱伯路上不安全,所以才多来了几个人,不过,他
们都不知道我把钱给您。”

王经理开壁橱取出一个密码箱,调好数字,箱盖自动打开,满满的崭新的人
民币百元钞。

“李主任,这是一半,另一半放在古城饭店。你老要是着急,一会儿过去取。
要不然,过两天我给您送府上去。”

李浩义想了想说:“那好,我打个电话,咱们这就过去取。”

“我看您老就先别打电话了,谁也不知道您上这里来,安全第一呀!”

李浩义眉毛一挑说:“在我的地面上,还能出什么事,不打就不打。我们这
就走吧。最好就咱俩去,他们就不要跟着了吧。”

“那不太好吧,两箱子钱,出点事,我跟老板没法交待。您老要是不要现金,
那就省事多啦。我看还是一块去,到了古城饭店,我就把他们打发走。”

李浩义想想说:“也好。”

“这箱子,还是我给您提着。”

他们出了套间。三男一女乘电梯来到大堂,往门口走。

刚送走父亲的焦东方从背影认出了李浩义,叫道:“李浩义!李主任!”

胖子吃了一惊。他最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完成不了密捕的任务。

李浩义站住了,回头看。

焦东方快步走过来。李浩义赶紧往回走,拉住焦东方的手。

“焦总,好几天没看见,越发神采飞扬啦!”

“李叔,你来我这一亩三分地,怎么不上我这儿喝杯茶?”

“你比你老爹还忙,我哪敢占你的时间呀!来看几个外地来的朋友,陪他们
通通。”

焦东方朝那几个人看了一眼说:“行,过几天我有事找你。拜拜。”

李浩义与焦东方握别。

李浩义对胖子介绍说:“地平线总裁,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的公子。以后你们
来,就住在这儿,我一句话,全免。”

胖子谦卑地说:“少不了给您添麻烦。李主任,我们走吧,车在门口等着呢。”

李浩义感到奇怪,“你们几千里路,开车来的?”

“开车方便,方便。”

他们来到大门口,~辆日本“子弹头”点火发动,等待在车道上。

田小姐媚笑道:“李主任清。”

李浩义上了车,最后上车的是田小姐。

汽车迅速驶离首都地平线饭店,朝东南方向疾驶。

“子弹头”褐色的窗玻璃是全封闭式,打不开。李浩义坐在胖子和削瘦男人
中间。

胖子掏出红塔山烟,“李主任,抽一支吧。”

削瘦男人掏出打火机给李浩义点烟。

汽车急速驶入了市郊国道。

李浩义突然觉得不对劲,一你们往哪儿开产

话音没落,削瘦男人以敏捷干净利索的动作给李浩义戴上了手铐。

李浩义惊愕得半天才说:“你们是什么人?”

李浩义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削瘦男人掏出一张纸,又掏出自己的证件,以威严口吻说:一李浩义,我们
是S 省公安厅的,你涉嫌贪污,被依法拘留。“

李浩义大声喊叫:“你们这是绑架!非法绑架!我要控告你们!”

“你心里明白,听说你也干过我们这一行,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我们
有权跨省把你拘传到案进行审查。”

李浩义拼命挣扎,胖子把他紧紧压住,削瘦男人又掏出一副长铐,把李浩义
的脚脖子和座位的底脚铐在一起。

“我要控告你们!我是正局级!你们抓我,应该先通过市委批准!你们这是
非法绑架片

被李浩义视为妓女的田小姐从后排座位挪过来。她的甜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
踪。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才拘留你。没有证据,没有中央有关部门的批准和支持,
不会几千里来专程请你。你最好和我们配合。”

“你们这是圈套!是诱捕广他把脑袋转向后边,朝最后排的秃顶男人大叫:”
姓王的,你和他们串通一气,老子饶不了你这个狗杂种广

秃顶男人出口长气说:“李主任,你也不用骂我。实话告诉你。冯老板早被
捕了,是她把你供出来的,不是我。我也完蛋了。我劝您还是跟他们走一趟吧。”

李浩义歇斯底里喊叫起来,想引起周围来往车辆的注意。

“你们想得美!这是我的地盘,你们出得去吗?还说不定谁抓谁呢!你们还
是放聪明点,放我下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小心我把你们灭在这儿!”

胖子冷笑说:“你的地盘?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盘。党中央对冯艾菊非
法集资案有指示,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严肃惩处。别以为你在这里
有势力,有关系,有靠山,我告诉你,反腐败是没有地界的。只要你犯了罪,
别说你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你就是出了国,照样把你抓回来。你还
是省点力气,你喊破天外面也听不见,也看不见,还有几千公里路呢!”

“好…咱们走着瞧……给我一支烟……”

小姐把点燃后的香烟塞到李浩义的嘴里,李浩义吐出一个烟圈说:“你们虎
口拔牙,哼,走不了两个钟头,你们的车就会被扣下,你们就等着你们省委书
记朝焦书记磕头求饶吧!”

汽车南下疾驶而去。


两辆奥迪、两辆奔驰、两辆警车、一辆中轿,浩浩荡荡驶向山区。

警车走在最前面,闪着警灯鸣着警笛,随后的是中轿。

奥迪车内,焦鹏远面色不悦,他拍拍坐在前面的沈石。

“公路上没什么车,警笛瞎叫唤什么,把宁静的气氛全破坏了,让他们别叫
了。”

沈石拿出步话机下命令:“你们关闭警笛,把宁静的气氛全破坏了。”

另一辆奔驰车内,县委书记接听步话机。

“是,我这就让他们关闭。”

县委书记对着步话机对前导车训斥:“关闭警笛,宁静的气氛全让你们破坏
了,添乱!”

焦鹏远闭上眼睛想心事,这次下基层一定要抓出几个腐败典型,来平衡一下
何启章死后引起的混乱局面。

车队进入过去曾在报纸上当成改革典型大力报道的一个乡办养猪场。

较现代化的养猪场,但里面一头猪也没有,杂乱而空旷。

焦鹏远绷起了面孔。

陪同的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神色紧张。

焦鹏远面色冷峻,“这是怎么回事?一头猪也没有,猪都被你们吃了?”

县委书记对乡党委书记说:“焦书记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焦鹏远厉声说:“我问你呢。”

县委书记紧张得张口结舌:“这…俄不太清楚。”

“你是县委书记。你应该清楚。”

县委书记悄悄捅了乡党委书记一下。

乡党委书记低声说:“养不好,后来就停了。”

“这个猪场,投资了多少钱?”

“八十万。”

“钱是从哪儿来的?”

“银行贷款。”

焦鹏远嘲弄地看着吃得肥头大耳的乡党委书记:“那你们连本带息都还不了
啦?”

“是…哎呀……正发愁呢?”

焦鹏远大怒:“是什么是?钱哪儿去了?凡是穷了庙的,都富了和尚!看你
满脸油光油光的,你脖子上长的是猪头肉?”

乡党委书记擦汗。汗还是不断涌出。

焦鹏远追问:“你们乡有几个乡办企业?”

乡党委书记结巴地说:“还有皮革厂、汽车修配厂和一个饮料厂。”

焦鹏远不满地打断,“还有一个塑料制品厂吧?”

“是……原来有一个,也早停产了。”

焦鹏远冷笑说:“称以为我不了解情况?告诉你们,我是有备而来,你们一
个个先把头上的乌纱帽拿在手里头,能不能再戴上,还难说呢。走,所有的乡
办企业都看一遍。”

县委、乡委陪同人员在市委书记中央委员面前大气也不敢出。车队驶向汽车
修配厂。

汽车修配厂的车间里空无一人,大部分设备已搬走。

焦鹏远神色冷峻。

随行的记者拍摄现场。

县委书记躲避镜头,乡党委书记不断地擦汗。

焦鹏远环视一遍后说:“设备呢?”

沉默,没人应声。

焦鹏远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回荡:“你们都哑巴了?设备哪儿去了?”

乡党委书记面色蜡黄,“工厂停产后,陆续地卖了。”

“当初花多少钱买的设备?”

“不到六十万。”

“卖了多少钱?”

“卖了不到三万块钱。”

县委书记觉得到了得自己洗清的时候了,斥责道:“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乡
党委书记也敢自作主张?为什么不请示?”

乡党委书记看了一眼县委书记,低下头说:“我跟您汇报过。”

“胡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敢给上级栽赃?”

焦鹏远的声音倒温和了许多:“设备卖给谁了?”

乡党委书记像罪犯招供似地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原来的厂长经手的,
听说卖给废品收购站了。”

焦鹏远援搓手,“六十万让你折腾成了三万,你们的能耐不小哇!把会计找
来,带账本来。”

县委书记狠狠地说:“你还愣什么神,快去呀!”

乡党委书记因心情紧张而脚步踉跄,“好好,我这就去。”

焦鹏远看着县委书记说:“老李,我的李书记。”

“我在这儿呢。”

“这个乡登过报,是个改革致富的典型,为什么才一年多就折腾成这个样子,
企业一个个倒闭。我刚才看了,乡里头头脑脑盖的房子快赶上别墅啦,你这个
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差?”

“我有官僚主义,我要深刻检查。”

“官僚主义,你说得轻巧,你的奔驰车不错呀,比我的车还神气。中央三令
五申不许领导干部超标准用车,我也强调过多遍,你不知道?”

县委书记垂下了头,“回去之后,我马上买辆桑塔纳换上。”

焦鹏远呵呵笑起来,“哼,你还想坐桑塔纳,等着吧。我看你这个县委书记
根本就不称职,你听候查办。”

县委书记觉得天旋地转。

乡党委书记带着会计回来。他气喘吁吁,肯定是一路小跑。喘息未定地说:
“这是汽车修配厂的会计老杨。”

焦鹏远打量一眼肥头大耳的会计,心想又是一个猪头。“账你拿来了?”

杨会计抱着三本账册恭恭敬敬地递上。

“都带来了,请首长审查。”

焦鹏远推开账本,“我不看,看账能看出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个都是作花账
的专家。把那些现金报销单据拿过来。”

沈石见会计像根木桩似的不动,便厉声说:“听见没有?焦书记要看报销单
据。”

会计这才反应过来,“有,有,这些就是。”

焦鹏远接过厚厚的单据翻看,有许多是白条。

“四个月前工厂就关门了,怎么这张八百块的白条上写的是前天?工厂都倒
闭了,设备也让你们卖光了,怎么还有人上这儿报销?”

会计的嘴不听使唤,“这…??俄只是个会计。有领导签字,我就得给报销。”

“你们不错呀,庙部拆了,和尚还有吃有喝。看你们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
吃到肚子里的都是银行贷款呀!我问你,你们乡办企业有几个倒闭了?”

乡党委书记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四个,四个乡办企业都因经营不善倒闭
了。”

“倒闭的理由你不用跟我说,对你们要立案侦查,你们跟检察院去说吧。我
问你,~共用了多少贷款?”

“大概是五百多万吧。”

焦鹏远的股转向身边的随员,“都听到了吧,他们能耐不小哇,能从银行里
骗五百多万,这些贷款是谁批的?”

乡党委书记低声说:“这个我不清楚。”

县委书记觉得机会来了,说:“是何启章何副市长批的。何副市长说,这儿
是焦书记战斗过的革命老区,政策倾斜~点是应该的。”

焦鹏远“哦”了一声说:“我对这儿是有特殊的感情,我们要对得起老区人
民,所以对这里的干部要求就更要严格。何副市长批给你们贷款,是为了发展
经济,脱贫致富,不是让你们吃到肚子里。你立刻通知县委、县政府、纪检委、
检察院、公安局、法院的领导到这儿来,我要在这里召开一个反腐倡廉的现场
办公会议。”

县委书记强打精神说:“我立刻去布置。”

十一

抓住了典型,焦鹏远心情轻松下来,车队按照计划进入一户农家小院。

房子很旧,院子里几只鸡跳来跳去。

老农民耿栓柱穿一身旧衣服,拿着旱烟袋迎上来。

摄影师把镜头对准焦鹏远与耿栓往握手的场面。

焦鹏远亲热地说:“老耿啊,还认得我吗?我是焦鹏远呀!”

老农开朗地大笑,“认得认得,不是在报纸上就是在电视里天天见面,怎能
不认识,只怕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你,当然认识你啦,咱们是老战友嘛!”

“屋里坐吧,焦书记请。”

“你就叫我老焦吧,咱们都老了嘛。”

焦鹏远和记者们随主人进入屋内,一明两暗,堂屋家具陈旧,最醒目的是迎
面墙上一幅褪了色的毛主席画像。

焦鹏远满意地说:“老耿,你还挂着毛主席的像呀,难得,难得。”

“是呀,挂主席像的不多了,差不多家家都供上了财神爷。毛主席他老人家
在的时候,干部哪敢像现在这样,除了给个人捞好处,什么也不会干。”

“要不怎么要反腐倡廉呢。”

“老焦,你坐呀。”

焦鹏远在八仙桌一侧坐下,沈石在旁侧立。记者忙着拍摄。

“老耿呀,你的信我收到了,你在信里反映的干部损公肥私的问题基本属实。
我这次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谢谢你提的醒儿,来,抽烟。”

焦鹏远让烟,正是儿子特意找来的特供烟。

“我还是抽这个吧,有劲。老焦,真没想到你还真下来调查,唉,才一年,
全乡让他们折腾穷了,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倒红火。”

沈石说:“老同志,抽一支吧,这是烟中极品,一盒怕一百多块呢。”

耿检柱接过一支看看,又送回焦鹏远手里,“一盒一百多?那~根就五块多。
一根烟,也就叭塔那么两下,我更不敢抽了,还不一口烟呛死。”

焦鹏远狠狠瞪了沈石一眼,说:“没那么贵,普普通通的。”

沈石默默地躲到一旁。

摄影师始终在拍摄若干年后可能会被称为“珍贵的历史镜头”。

十二

陈虎开车来到市电视台。他特别喜欢驾驶这辆白色的2020吉普。

总编室主任王庆升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倒了杯茶后说:“对不起,陈处长。
我们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知道,市电视台的顶头上司是市广播电视局,
再往上是市委宣传部、市委。你要有市委的介绍信,我们才能提供你要的何副
市长的资料。单凭你们检察院的介绍信,直接对我们,不太合适。再说,所有
关于何启章的镜头资料已全部清除,是市委下达的紧急政治任务。”

陈虎感到突然,“前两天,你答应过我。”

“市委有新的指示,关于市领导的所有新闻资料,要调用,都需要市委批准。”

陈虎明显地感到,调查何启章的阻力开始增大了。

陈虎离开总编室,在演播厅外面的走廊里遇到了宋意慧。

他一眼就看出她眼睛里隐含着深深的忧愁。叫道:“美女宋慧慧同志。”

美女宋慧慧止步说:“你叫我?”

“我叫陈虎,是反贪局的。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美女宋慧慧略一犹豫说:“好的,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美女宋慧慧的办公室非常整洁,一尘不染。靠墙的书柜里摆放着她得到的八
九个金光闪闪的奖杯。

陈虎注意到办公桌上有样多余的东西,一瓶XO和一个酒杯。酒杯里有半杯酒。

美女宋慧慧菀尔一笑,“有什么事,清说吧,二十分钟后,我还要录节目。”

“你别紧张,我能抽烟吗?”

“可以,抽我的吧。”

美女宋慧慧递给陈虎一支圣罗兰。

“谢谢。我抽自己的。你认识何启章吗?”

“检察官同志,你这是明知故问。他是常务副市长,工作中我们有许多接触。
我可以问你一个不礼貌的问题吗?”

陈虎手指轻轻摸着脸上的刀疤。

“我知道,你想问我,这刀疤是怎么来的,对不对?”

“你真聪明。”

陈虎看着奖杯说:“像你得的奖杯一样,这是我奖杯,不过没摆对地方。”

“你们的工作很危险吧?”

“不比你这行危险,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是明星,我是无名之辈。明星的日
子有很多难处吧?”

美女宋慧慧又是一笑,“是呀,我上街老怕人认出来,像小偷似的,特紧张。”

陈虎觉得宋慧惹不像镜头里那样漂亮,话锋一转,突然发问:

“你最后一次见何副市长,是什么时候?”

美女宋慧慧回答的很坦然:“五月二日晚上,他到我们演播厅录制《城市文
化》专栏节目,我主持,他是嘉宾,原计划节目一次录完,但在夜里十点多的
时候,何市长到走廊去接一个电话,我们等了他很长的时间……”

这时,王庆升主任推门进来,他见到陈虎,故作一怔,其实他是尾随而来。

“陈处长,你还没走?”

陈虎的内心提高了警觉,“噢,王主任,我和慧慧随便聊聊。”

王庆升点点头说:“慧慧,上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个项目,要你参与策划。”

美女宋慧慧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转来转去,沉默着。

“陈处长,你呆着。慧慧,快点。”

王庆升关门离去。

美女宋慧慧疑惑地问:“你是专门找王主任来的?”

“对,有件事请他协助。不瞒你,是为了调查何副市长的死因。也希望你能
协助我们。何副市长年富力强,突然死了,太可惜。请你接着说下去。我们要
对一个干部的政治生命负责任,你说是不?”

美女宋慧慧的眼圈潮红,她克制住自己,如实叙述了当时的情况。

美女宋慧慧从演播室急步来到走廊,她看见何启章与一个男人向外走去的背
影。

美女宋慧慧着急地叫住:“何市长!”

何启章站住,回头,双手无可奈何地摊开。

另一个男人没有回头,快步往前走去。

何启章对赶上来的美女宋慧慧说:“慧慧,对不起,我有急事要离开,今晚
上是录不成了,明天晚上我一定来补录,行不行?”

“你那么难抓,今天放你走,谁知你明天来不来?”

“我肯定来。明天就是中央让我去开会,我都不去,肯定给你来当嘉宾。”

背影男人已经出了走廊门。

听完家慧慧的讲述,陈虎轻声问:“当时是几点?”

“我当时看了看手表,是十点四十分。”

“和何副市长一起走的那个人,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何副市长和我说话,那个人继续往外走,始终没有回头。何副市长
跟我连手都没握,匆匆追那个人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他突然自杀。”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

美女宋慧慧的语气流露出不快:“连满大街的面的司机都知道他开枪自杀,
我怎么会不知道?”

“具体你是哪一天知道的呢?”

“第二天下午,我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秘书说他不在。我又打他的大哥大,
没有开机;呼他,也没回电话。到了晚上,仍然如此,只好把补录节目取消。
又隔了一天,我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同事们议论说,何副市长自杀了。”

“你在工作上与何副市长接触较多,你平时见他带过手枪吗?”

美女宋慧慧一怔说:“从来没有见过。我想问问你,何市长有权私人带枪吗?”

“这要着具体情况而定。”

王庆升又回来,推开门,站在门外说:“意慧,好几个人等着你呢?”

陈虎站起来,与美女宋慧慧握手告别。

“谢谢,占了你宝贵时间。噢,我还是你的热心观众呢。以后我还会找你。”

离开美女宋慧慧,陈虎觉得不虚此行。

第三章青春女翻车殉职老秘书传经布道

出了电视台,陈虎驾车去接陶素珍。按计划,他要赶到野山坡出事现场,重
新勘查。

陶素玲在市委门口等他。

陈虎按了按喇叭。

“玲玲,快上车,要不我们今天晚上赶不回来了,留在山里还不喂了狼。”

陶素玲对与陈虎出行很兴奋,她在心里暗暗地认为这是一次约会。

“别说不吉利的话。”

“你还迷信?”

陶素玲的目光在陈虎脸上停了很久后才说:“怎么样,你去电视台有收获吗?”

陈虎驾车冲进车河。

“有哇。不过,需要市委介绍信,才能借资料带。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陶素玲伸了一下舌头,“我一个小萝卜头,开不出来介绍信,你把焦书记得
罪了。够呛。”

“有不同意见,就得罪人吗?”

陶素玲咯咯笑起来,“那要看你跟谁有不同意见了。我听说,已经按自杀上
报了。你还查什么劲儿呢。”

汽车遇到红灯。

陈虎拿出警灯,吸在前盖板上,按动开关,响起警笛,冲过了红灯。

“我有新情况。我问你,一个人能在几分钟、几小时之内,突然决定自杀吗?
特别是何启章这样的高级干部?”

“不能吧,毕竟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呀,何启章在死的头一天晚上,还在市电视台录制节目,并说好第二天
晚上补录,显然没有自杀的准备。”

“他要是故作镇静呢,就是说不让别人觉查到他有自杀的念头。”

陈虎提高了车速,“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一般来说,一个人要结束自己
的生命会有一段很痛苦的思想斗争,这个时期,不可能不露出一些反常的举动。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能预定好三天后飞往无锡的机票吗?”

陶素玲诧异地说:“有这事?”

“对,是周局告诉我的。”

“周局?他不是对你不满意吗?”

“机票是去无锡的,我怀疑何启章和无锡方面有什么特殊情况,还没来得及
深入调查。”

陈虎的手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刀疤。

“这件案子看似简单,但错综复杂。一个高级干部无论他杀还是自杀,肯定
有着深厚的背景。我们的头脑也不能太简单。”

陶素玲动情地说:“你是一票对多票,你势单力薄呀,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你错了。我是十二亿票,反腐败是党心所向、民心所向,有十二亿人民的
支持,所以咱们是多数,他们是少数。”

陶素玲像孩子似的笑起来。

‘林别阿Q 精神胜利法啦!什么叫大案?什么叫要案?大案、要案,都有权
力作保护伞,他们手中权力大,案子做得才大,这是权钱交易。十二亿人民是
抽象的,手握大权的是具体的。抽象的真理往往被具体的权力所扼杀。你才不
要头脑太简单,我的检察官,你一个小小的处级,能有多大能量?“

陈虎用手挠了挠刀疤,“我是平头百姓,但上有中央,下有群众,这个能量
不能说小吧。意大利前总理与黑社会勾结,涉嫌腐败,都被搬倒了,那还是在
资本主义条件下。我就不信,中国的腐败分子能横行无忌。”

陶素玲说:“中国的权力更不受监督。现在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真不多,
谈起来,反而会被人认为有病。不过,我倒觉得蛮可爱的。”

陶素玲深情地看着陈虎。

陈虎说:“别骂我。”

陶素玲的神情忧郁起来:“我胳膊这么细,你胳膊也比我粗不了多少,我看
咱们顶多也就拍拍苍蝇,别说老虎屁股不敢摸,小猫屁股我都摸不得。”

“真的?猫屁股都不敢摸?”

“摸过猫屁股一回,让猫爪子抓个满脸花。你还记得我和包保柱办过的汪才
风那件案子吗?”

陈虎最不愿意提包保柱的名字,他在检察机关干了一辈子,整天就知道喝酒,
被强行送到疗养院治疗酒精中毒症。

“知道,汪才凤判了二十年徒刑。我看过材料。”

陶素玲板起了小脸,“哼,明明是死罪,在最后落实她贪污受贿数额时,上
面一句话,少算了十万,在死刑杠下面,逃生啦!我提出不同意见,凭什么少
算十万?结果好,让我上中央党校学习了三个月。包保柱更惨,向法院提出抗
诉,从此打入冷宫不用。他就是从那次后才酗酒的,是借酒浇愁啊。其实,他
那个人原来特有斗志,一下子就垮了。汪才风不过是局级,充其量是只猫,我
和甘保柱还不是败在猫爪子下面啦!”

陈虎听得很认真。他用自动打火器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说:“你别
忘了,猫是老虎的师傅啊。汪才凤揭发检举市委上层的问题没有?”

陶素玲想了想说:“没有,她一条也没揭发,线索她全掐断了。”

陈虎拍着方向盘说:“她能死里逃生的奥妙也就在这儿。她替上面死扛,上
面就设法为她开脱,这叫小动相印。”

“汪才民要是往上揭发了呢?结果会怎么样?”

陈虎踩了一脚油门,“那她就死定了。钢铁公司那个副总,捕了后,天天揭
发,揭发材料越写越往上,早早就给毙了。”

“陈虎,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说咱们吗?”

陈虎心里犯起了疑惑,他有意和陶素玲保持感情上的距离,很怕听“咱们”
这个词,“咱们?”

“就是干咱们这行的。”

陈虎的心情一阵轻松,“怎么说?”

“特逗。说反腐败是老虎作报告,狐狸拍手笑,苍蝇嗡嗡叫,就是耗子吓得
满街跑。够恶吧?”

陈虎第一次露出笑容:“够形象的。我也听说过一个段子,‘腐败分子坐主
席台,贪官污吏就在前三排。’群众的俏皮话,封嘴是封不住的。”

汽车在山区公路行驶,地形险峻,但往来车辆很多。

一个小时后,2020停在山村一处柴院的外面。里面迎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他把陈虎和陶素玲迎进院内。

“你们是市检察院的吧,派出所说了你们今天要来,让我在家等着,进屋坐
吧。”

“谢谢,大爷,这院里挺好。五月三日你确实听见两声枪响了吗?”

不待陈虎的话落音,老汉就绷起了脸说:“你们都不信我?派出所副所长前
两天找我一回,说我耳朵不好使,是不是把一声枪响听成两声了。我当年参过
军,剿过匪,我不但能听出是两声枪响,而且能听出这两声不是一枝枪发出来
的,一声脆,一声闷,错不了!”

陈虎觉得心头一震。

“派出所的副所长找过您?”

“是呀,我瞧他那意思是让我改口,把两声枪响说成一声。这里面有什么花
花肠子我不知道,但一声就是一声,两声就是两声,我一辈子不说瞎话。”

陈虎掏出烟,递给老汉一支,点上火,“这两声枪响间隔多少时间?”

老汉想想说:“也就五分钟吧,脆声在前,闷声在后,我听得真真的。”

“谢谢您了,老伯。”

陈虎与老汉握别,和陶素玲回到车上,一踩油门驶向出事现场。

汽车上了公路,十分钟后他们到了野山坡。

陈虎把车停在山坡下锁好,和陶素玲上了山。

他们来到出事地点。白石及在地面上勾出的何启章尸体位置的轮廓线仍依稀
可见,死者上半身靠着一棵树,两条腿平伸地面。南面、北面、西面是三面松
墙,只有东面是开阔地。

陈虎用手指划着,“玲玲,你看,三面松墙包围,这里站上七八个人,只有
对面才能看见,其它方向都看不见,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谋杀地点,当然,在
这里自杀,也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陶素玲也有同感,“地方是挑得不错。”

“显然是事先看过这地方。”

陈虎点上一支烟,沉思良久。

“玲玲,两声枪响间隔五分钟,脆声在前,闷声在后,而何启章身上只中了
一枪,你说哪一枪要了何启章的命?”

陶素玲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我也是总想不明白,要说是自杀吧,要害部
位,一枪就死了,何启章不可能打自己两枪,他身上也确实只在印堂穴中了一
枪,没有第二个弹孔。要说是他杀吧,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就说第一枪没有
打中,何启章也不能乖乖地一点也不反抗,坐等着挨第二枪。现场看起来是一
枪毙命,那第二枪开得实在没有道理。”

陈虎狠狠吸了一口烟。

“如果是他杀,何启章没反抗,没逃走,两枪应该是在第一枪没去中后,连
续发射第二枪,两枪时间竟然间隔五分钟,那么在这五分钟里,凶手和何启章
在干什么呢?他们在谈判?凶手和被害者之间能够谈判吗?要是老伯听的没错,
现场就不是只有一枝枪,而是有两枝枪,既然如此,何启章要是有枪的话为什
么不还击?”

陶素玲叹口气说:“真够复杂的,你还是认为他杀?”

陈虎掐灭烟头。

“两枪就应该有两粒弹壳,而以前只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子弹壳。

陈虎站在白石灰轮廓线往东看,在八米远的正前方有一排灌木丛,足有一人
多高。

“玲玲,你站在石灰圈当中。”

陶素玲站好。

陈虎走到灌木后面朝陶素玲看。一切看得非常清楚。他大声说:“玲玲,你
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树枝很密。”

“你蹲下。”

陶素珍蹲好。

陈虎也蹲好,摆出持枪射击的姿势。叫道:“你坐下,坐在那块石头上!脸
朝着我!”

陶素玲按吩咐坐好。

陈虎摆出双手持枪的姿势。他对这个姿势比较满意。

“玲玲,你过来!”

陶素玲跑过来说:“我成了你的提线木偶啦!”

“如果是谋杀,凶手应该藏在这个地方。当然,只能是事先藏好。要是凶手
后进人的话,开阔地上何启章应该能看见。”

陶素玲看看环境后说:“你推理有毛病,难道何启章从城里赶来,坐在石头
上等死?等凶手杀人?”

“当然不会这样。应当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对何启章来说,是非见不可的人,
邀他来这里谈话。而枪手已于事前埋伏在这里了。”

陈虎从枪套中抽出手枪,打开弹夹,退出子弹,把枪交给陶素玲。

“你坐在这儿,坐稳,我坐在石头上去。你拿这把枪,朝我的脑门射击。你
‘啪’的一声,就当开枪。”

陶素玲是第一次拿枪,手有些颤抖,“嗯。怪好玩的。”

陈虎跑到石灰圈内,背靠树在石头上坐好。

陶素玲举枪瞄准,高喊一声:“啪!”

陈虎应声倒下。

陶素玲跑过来,用脚跟着陈虎的大腿。

“还真像个死人。”

陈虎姿势不动说:“把手枪塞到我手里。”

陶素珍看了看,有了发现,“你现在的姿势与何启章死时的姿势不太一样,
你的后背已经离开松树,而何启章是靠在树干上死的。”

陈虎的眼珠转了转,兴奋地说:“对呀!我是按照突然遭到枪击后身体的自
然动作来模拟的,如果何启章是有准备的自杀,他会找到一个较好的支撑点,
死亡后身体才能仍然靠着树干。”

陈虎坐起来,手持手枪,摆好姿势,后背紧靠树干,照印堂穴开枪,两臂自
然下垂,但后背仍靠住树干。

“这种姿势才对。”

陶素玲笑着说:“你又赞成是自杀了?”

陈虎站起来。

“俄只是在分析各种可能性,咱们在灌木丛里好好找找,要是我猜得不错的
话,另一粒子弹应该在灌木丛里,除非枪手已经把它取走。”

陶素玲拍着手说:“没想到,破案还要模拟演习。我说怎么那天你在办公室
里要开枪自杀呢!”

陈虎拉住陶素玲的手,“咱们到灌木丛,一寸寸地搜。我估计开枪人当时来
不及寻找子弹壳,特别是灌木丛里又不好找。”

他们开始在灌木丛里仔细搜索。
陶素玲把半个身子都钻进去,树刺剐得她手上、脸上留下了血印。

陈虎用树枝轻轻拨动每一寸地方。

陶素玲在灌木丛里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啦!”她钻出树丛,头
发上是枯枝败叶,手背上流了血。

她张开右手,手心里是一粒子弹壳,“是它吗?”

陈虎用手指轻轻捏起弹壳,看了看,嗅了嗅说:“还要经过技术鉴定。玲玲,
你可能立了大功!”

陶素玲被陈虎的机智所折服,“陈虎,今天我算服了你啦。”

“现在该好好抽支烟步!”

陶素珍从身上掏出一盒万宝路,“给你,别老抽次的。”

陈虎诧异地说:“你怎么会有烟?”

“这回你没算出来吧,早买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获,就当奖杯发给你。你
要是白来一趟,我就不掏出来。接受奖杯吧!”

“那得奏乐。”

陈虎俏皮地哼出了《运动员进行曲》,双手接过了烟。

陶素玲看着陈虎憨厚可爱的样子,不知怎么竟流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玲玲?”

“风大,迷了眼睛吧。”

“咱们打道回府。”

天已经黑下来,周围没有一个人。

两只野兔子一前一后从树丛中钻出,从他们身旁带着风声掠过。

陶素玲猛然扑进陈虎怀里。她说不清是由于害怕,还是野兔给她提供了一次
机会。

陈虎宽大胸膛给了她从本体验过的安全感。女人的体香热乎乎地扑面而来,
陈虎怦然心动,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温柔地摘去陶素玲头上的两束干树枝说:
“咱们下山吧,今天真辛苦你了。”

“我想再呆一会儿,难得这么寂静。这世界好像就咱们俩人。”

陈虎警觉地四处看看,除了风声和水库的浪声没有别的声立日。

“玲玲,说不定在暗处,会隐藏着两只眼睛。凶手往往会回到案发现场窥看,
我们走吧。”

小树林后面突然发生一阵响动。

陈虎大叫一声:“谁?出来!”

陶素玲紧张地跟上来。

树丛后走出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审视陈虎与陶素珍。

“我们俩,跑到这明山背后想干什么?”

陈虎心想,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警察。

“没什么,随便看看,你是……”

“我是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长孙瑞。把你们证件拿出来。”

陈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心想这个副所长与老汉所说的那个副所长是不是
一个人呢?“我可以先看看你的证件吗?”

孙瑞不想拿,但在陈虎目光逼迫下掏出了工作证交给陈虎。陈虎接过来看了
看还给孙瑞。

陈虎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交给孙瑞,“这是我的证件。”

孙瑞验证后脸上浮出笑容,“原来是反贪局的,自己人,自己人。”

陈虎目光直视对方说:“孙所长到这儿有事产‘

“我值勤,转游转游。”

“这一带发生过情况吗?”

“一般没什么情况。你可能听说过,五月初何启章副市长是在这儿自杀了,
这地方才出了名。”

陈虎故作惊讶:“嗅,原来何副市长是在这儿自杀的,你了解什么情况吗?”

孙瑞摇头说:“不了解什么,我一个最基层的小干部,能了解什么。”

“孙所长,你要有事,你忙去吧。”

“好,我不打扰你们了。陈处长,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你们也早点回去
吧。”

“谢谢。”

孙瑞与陈虎、陶素玲握手后下山。

陈虎凝视孙瑞的背影。

陶素玲沉思地说:“我觉得这个人见到咱们不太自然。”

陈虎挽着刀疤,“他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踪我们,山下那个老民兵跟我们说
过,他明明听到两声枪响,有个派出所副所长让他改口供,说只听到一声枪响。
如果就是这个人,那案件就更复杂了。”

陶素玲感到身上发冷,“情况挺复杂。真的。”

“我们下山吧。”

柏油路沿山势左拐右弯,一路下坡,2020在陈虎的驾驶下驯服地行驶。

这里的气温比市区低五度,树枝刚刚转绿,陶素玲打了一个冷战。

对面驶来的一辆卡车呼啸擦过。

“陈虎,放段音乐听听,怪阴森的。”

陈虎双手扶着方向盘,两眼盯住前方。

“你免了吧。这段下山路很危险,事故多发区,别跟我说话。”

汽车过弯道,陈虎刹车减速,突然发现刹车失灵,他紧踩几脚,没用……他
心头骤然收紧,大叫一声:“刹车没有啦!”

两辆手扶拖拉机迎面驶来,吉普照直朝它们冲去,在就要撞车的一瞬,陈虎
用力往外打方向盘,车让过拖拉机,陈虎用力往回打方向盘,车没有翻掉崖下。

吉普进入了一段直道,但仍然是下坡道。陶素玲吓得抱住头。

陈虎两眼紧盯前方,大声说:“我们被人暗算龙!肯定是车停在野山坡的时
候,有人破坏了刹车!”

“那咱们怎么办?”

“汽车已失去控制,前面还有八九个弯道,不是撞车,就是翻车!”

“我们不能等死呀!快想个办法!”

陶素玲瞪大了恐怖的眼睛看着陈虎。

迎面驶来一辆奥迪,陈虎无法减速,奥迪司机发现吉普朝自己控来,灵巧地
闪开,这才避免了一场车祸。

陈虎迅速瞟了陶素玲一眼,又把目光盯住前方,断断续续地说:“玲玲,只
有跳车这一条路……你听我的命令……我说跳,你打开车门,抱着头往前扑吧,
就地打滚吧,你先跳,我后说!”

‘戏不敢。“

陈虎急得大骂:“混蛋!跳车有活路!我让你跳,你就跳!我们不能死!”

“我不!死也不跳!”

由于下坡,前冲的速度越来越快。陈虎思维的速度比车轮还快,有人欲置我
于死地,这证明了我侦破方向正确,触到他们的疼处,所以才要对我灭口。杀
我的人可能与何副市长一案有牵连!麻烦就是车上还有玲玲,要是我一个人,
动动刹车难不住我。一定要设法保住玲玲的命!他大声说:“玲玲!撞车必死
无疑!跳车还有活路,明白没有?”

“谁要害我们?”

“他们下手,证明我们的侦破方向是正确的。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死到临头,你还高兴?咱俩一死,线索就断了,南兴的是他们!”

“注意!你做好准备!前面的坡比较缓。”

吉普的左面是山石,右面是崖边的一排树。

陈虎发现陶素玲座位的右车门太碍事,必须把它摘下来,但陶素玲无法把它
搞下。

“玲玲,你靠我紧点。把你的车门打开,我让村把它碰掉2 ”

陶素玲推开车门。

陈虎往右打轮。

哐当一声,车门碰到崖边的树干上,接着又撞到下一棵树干上,车门掉下,
飞向崖下。

陈虎大叫一声:“跳!”

陶素玲双手抱头,不敢往下跳。陈虎的左手操纵方向企,身体挪到陶素玲的
座位上,大声喊:“我抱着你。一起跳!”

陈虎左手向右打轮,直照着崖边的一大树撞去。在担树的一瞬间,他抱着陶
素玲飞出车身。吉普车撞在大树后打着滚翻下山坡,搁浅在山下的一条水沟里,
但没有发生爆炸。

陈虎双手护着胸素玲的腰往下翻滚,宁肯自己死,也不能让陶素玲发生意外。

他们翻下二十米后,陈虎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

陈虎失去了知觉,双手松开陶素玲。

陶素玲继续向下滚动。



兴大县反腐倡廉现场会,座无虚席。除兴大县外,有各区县党委、政府、公
安局、法院、检察院、工商等各系统人员应召而来。

焦鹏远在主席台上作报告。

“今天的反腐倡廉现场会开得很有成果,该处分的处分了,该撤职的撤职了,
该查办的查办了,该立案的已经立案,仅这是反腐倡廉的第一步。”

前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把摄像机镜头始终对准焦书记。

“我市广大干部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各条战线取得了很大成绩,这是任
何别有用心的人不能抹煞的。当前,有人借何启章副市长自杀来混淆是非,把
水搅混,企图否定市委市政府的整个班子,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市委
要求各级干部始终把安定团结放在首位,把继续抓好改革开放放在首位,要经
得起考验。犯了错误没关系嘛,改了就是好同志,以后谁再敢在我鼻子底下搞
腐败,搞阴谋诡计,那就别怪我焦鹏远不认识老朋友,老部下!”

焦鹏远拍拍放在讲台上的一个黑皮包。

“今天,我的心情不好,请大家原谅,你们看见这个皮包没有,全是某些干
部的腐败材料,其中就包括在座的某些人,你们说我看了这些材料,心情能好
吗?”

场内连咳嗽声也没有,不知是谁的呼机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谁的呼机,给我关上!我不是抓同志们的小辫子,是痛心啊!怎么办?你
们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和市委保持一致,只要改掉这些毛病,可以既往不咎嘛!
但是,有些人要是一意孤行,背后搞见风使舵,摘阴谋诡计,那对不起,这个
皮包的拉锁是能随时拉开的!今天各区县的一把手全来了,你们要从兴大县接
受教训啊!”

沈石从边幕走到焦鹏远身边,递过一张纸条。

焦鹏远打开纸条看:

李浩义神秘失踪。

焦鹏远站起来,“好吧,该说的我也说完了,让我们同心同德,把各项工作
搞上去,我的话完了。”

台下,掌声雷动。尽管其中有些人被焦鹏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恐怕焦
鹏远手边的皮包里有自己的材料。



焦鹏远的车队疾驶在返城的公路上。坐在司机旁边的沈石看了一眼焦鹏远。
小声对司机说:“开快点,焦书记回城有急事。”

奥迪驶入焦鹏远所住的市政府一号院,警卫举手敬礼。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的家是一所花园洋房。两座二层别墅式楼房中间用
玻璃走廊连接。焦鹏远初搬进来时只有一座洋房,当时任财政局长的何启章拨
出一千五百万又建了一座,把老洋房进行了豪华装修。

焦鹏远在玻璃走廊里观赏各种名贵品种的鲜花。这是一条阳光充足的绿色走
廊,花工精心培植的绿色植物使这里不亚于植物园。一想起何启章的死,他就
心烦意乱。他拉开一把藤椅坐好,点上一支中华烟。

儿子焦东方披着锦缎睡袍走过来。

“早上好,爸爸。”

“还早上好呢,已经下午两点了,你刚起。”

“这几天太忙,爸爸。你今天刚从乡下回来,怎么愁眉不展的?”

焦鹏远把烟灰弹到包金的烟缸里,“你不过管理一座饭店,我领导的是一个
大都市,能像你那么轻松。何启章死于自杀的报告已经报中央了,不知道他们
是什么态度。反正他们这回是抓住我小辫子啦!当时中央组织部不同意他当副
市长,是我力排众议最后才得以通过。现在他出事了,我至少也得承担举荐失
误的责任。压力很大呀。”

“爸爸,你也有话说呀,林彪还是毛主席亲自挑选的接班人,写进党章呢。
难道毛主席还要对林彪叛逃负责任?”

焦鹏远眉毛一扬,忧郁渐消。

“这倒是一个好例子,你小子脑袋瓜是灵。我是担心,如果这件案子我控制
不住,中央插手,肯定从他当财政局长查起。这座洋楼,原来只有一座,何肩
章让财政拨出了一千五百万,又盖了一座,连老房子装修,大大超过了中纪委
的规定。这个,问到我头上,我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焦东方揪一朵花闻着。

“您当然不会知道究竟花了多少钱。再说,房子是国管局的财产,又没装进
你腰包,装修还不是给国家装修。爸爸,你踏踏实实的。再说,何启章死了,
死人不能说话,真有什么事,往死人脑袋上一推,中纪委要是抖机灵,让他们
像包公一样下阴曹地府找何启章外调去。”

“你说的也有理,何启章死了,倒是去块心病。”

“爸爸,对你身边那些人,你倒是要提防紧点。林市长,别看也是你一手把
他拉上来的,关键时刻他不见得挺得住。还有那帮阿猫阿狗,向来是墙头草,
随风倒。市电视台的来慧慧,我也听说嘴不严,跟陈虎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不
知说了什么。美女宋慧慧知道的东西太多,得想个办法。”

“陈虎找过慧慧?”

“前天找过,陈虎去电视台调何启章的新闻资料,撞了一鼻子灰,可能在美
女宋慧慧那儿捞了几根稻草。”

焦鹏远疑惑地打量儿子。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操心了,信息灵是生活的第一要素。”

焦鹏远从藤椅上起来,沿着走廊,走到连接新洋房的门又往回踱步,在儿子
面前停住。

“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你是合资饭店的领导人,不是市委机关干部,不要
插手太多市委的事,特别是不要干预司法调查。让人端出你来,对我反而不利,
明白吗?”

“爸爸,你就放心吧。”

“你说,你手里有何启章和慧慧上床的录像带?”

“有哇。晦,是启章送上门来的。他和慧慧在地平线经常开房间偷情。你也
知道,好几套房间都装有隐藏的录像机,就给录下来了。”

焦鹏远皱紧了眉头。

“荒唐,太荒唐!”

走廊的电话铃响。

焦东方接电话,听了几句说:“让他送来吧。”

焦东方放下电话。

“爸爸,公安局蒋局长来了,他说有紧急事情要汇报。是您让他来的。”

“嗯,你回避一下。以后你要改改毛病,与你无关的事情,你都要回避。”

蒋大宾夹着公文包匆匆地从玻璃走廊通向院子的门进来。

“焦书记,出事啦!”

“坐下说。”

蒋大宾摘下大檐帽,放在茶几上。

“焦书记,李浩义的妻子找我,说李浩义目前天上午十点离开家,三天了没
有回家。我们找遍了从单位到他能去的所有地方,没见人影,也没有人知道他
的去向,失踪啦。”

焦鹏远疑心地说:“市发展办公室主任能失踪?”

“说的是呀,就是找不到他。林市长说,连预定的会议他都没有出席。”

“接着找。还有什么事?”

“反贪局的陈虎、市纪检委的陶素玲,也失踪了,也是没踪没影。连反贪局
周局长也不知道陈虎上哪儿去了。不过据市委传达室的人说,前天中午看见陶
素玲上了一辆吉普。有人认识那辆车,是陈虎的车。现在连人带车都没有踪影。”

“怎么会这样?市委机关,一个死了,三个失踪,乱了套,真见鬼厂

“我已组织警力,分头寻找。我会随时向您汇报。”

焦鹏远从藤椅中站起来。

“限你今明两天必须把李浩义、陈虎、陶素玲三个给我找回来!一个死人就
够烦,又丢了三个;真是后院起火!”

蒋局长站起来说:“是,我这就去办。我走了。”

蒋局长走后,焦东方从老宅的门出来。他一直偷听。

“爸爸,我见过李浩义。”

“哪一天?”

“三天前的中午,就是李浩义失踪的那一天,我在我饭店的大堂,看见李浩
义和三男一女往门外走。我叫住了他,还聊了几句。他说带那几个人去通通。
也就是您下乡的那一天呀!”

“那是些什么人?”

“肯定是外地人,像南方人。对了,那天您在饭店大门口碰见的,就是他们,
只是当时不知道他们和李浩义有联系。”

陈虎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使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摔下山坡的陈虎腰部撞
在一块石头上,没有再往下滚。

他挣扎着抬起脑袋,又无力地垂下,脖子不听使唤。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摸
摸脑袋,头部的渗血已经凝固。

他双手撑地,抬起上半身,靠在大石头上喘息。右手伸进上衣左兜,摸了摸,
从兜里掏出了那粒子弹壳。

他微微一笑,随即因肢体的疼痛又咧咧嘴,抽了一口凉气。

他掏出陶素玲送给他的硬盒万宝路,盒已经压变形。掏出一支,叼在嘴上。
打火机还在兜里。点上烟,他深深吸了一口。

陶素玲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早买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获,就当奖杯送
给你。”

他在石头上拧灭才抽了几口的烟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找到一根干树权当拐棍,拄着它,一步一趔趄沿山坡走。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大声喊叫:“陶…素…玲…陶…素…玲……”

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呼声。

忽然,在几十米的前方,他看到在灌木丛里有一个躺着的人影。

“玲……”…“

陈虎扔掉拐杖,朝灌木丛奔去,摔倒了,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前跑,摔了
四五个跟头,他终于跑到灌木丛前。

陶素玲面朝地,一动不动地趴在灌木丛下。身上的衣服全剧成了布条。

陈虎轻轻把陶素珍的脑袋抱起来呼叫:“玲玲!”

陈虎看见陶素玲的后脑鲜血模糊,撞了一个窟窿。他把耳朵贴在陶素玲的胸
口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陶素玲的心脏已停止跳动。

“玲……叽。。”

他悲怆的呼声震荡在峡谷。

陈虎跪在陶素玲旁边,双手抱起冰凉的尸体,泪珠一颗颗滚落。

被对手嘲弄的屈辱感觉紧紧抓住了他,他喃喃地说:“玲玲,我向你发誓,
不查出元凶,我就摘下帽子上的国徽!”

他直起身,双手抱着陶素玲,一步一步地往山坡上面走。

两辆警车在山坡上的公路行驶。

刑侦处长陶铁良发现了坡下的情况,他命令停车。带着四名警察朝陈虎冲下
来。

“陈虎,我来啦!”

一名警察从陈虎手里接过陶素玲。

陈虎晃了晃,又站稳,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说:“铁良,对不起你,我没有照
顾好她……”

陶铁良晃动陶素玲的肩膀,尸体已经冰凉了。暴怒的他抓住陈虎的领襟,愤
怒地大叫:“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陈虎任凭陶铁良揪拉,毫无反抗。

“是我害死她,是我。”

“你是个混蛋!混蛋!你任性逞能,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没经领导批准就
擅自行动,断送了玲玲的生命,你还我妹妹!还我!”

陈虎昏过去,倒在陶铁良怀里。

陶铁良对身边警察说:“快!送医院抢救*



焦鹏远的秘书沈石与焦鹏远原秘书、现任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在市委机
要室喝茶、抽烟。沈石是郝相寿把他调到焦鹏远身边任机要秘书的,故他对老
前辈毕恭毕敬。

“郝主任,昨天晚上我去拜访您,不巧您没在。那两箱中华烟交给您公子了。”

郝相寿笑笑说:“你交给他,还能轮到我抽?还不够他那帮派朋狗友糟蹋的
呢。”

“那没关系,过几天我再给您送两箱,从烟草公司提的,绝对是真货。”

“不着急,我抽不了那么多。小沈,你来市委有八个月了吧?”

“再过一周,就九个月整。”

“好好侍候老爷子,你前途无量啊!”

“郝主任,您喝茶,特级碧螺春。我一定不辜负您老的培养。我要有什么不
对的地方,您老千万给我提出来,这是对我的爱护。”

“你明白这点就好。焦书记对你挺满意,说你脑子快,特别是乒乓球打得不
错,焦书记最喜欢打乒乓球。”

“那还不是您老的提携。”

“给首长当了八个多月的秘书,悟出什么道道来没有?”

沈石谦虚地笑笑:“也就是刚上轨道。”

“我教你一套秘书诀窍,你要掌握好,保证一顺百顺,毕生受用。”

“那太好啦!”

“大事先请示后处理,出了事,与你无关。这就是先斩后奏,是最常用的方
法。”

“嗯,我记住了,我也是这样做的。”

“至于第二招,就需要你有勇气和准确的判断力。遇事先请示,固然好,但
有些事情,你请示领导,但领导不便表态,你请示了,等于给领导出了个难题。
举个例子说,你接到了一封举报信,是举报焦东方的,你拿着举报信向焦书记
汇报,你让焦书记怎么表态?按照党性原则,他应该批复你调查,或者转到有
关部门处理,但他心里愿意这样做吗?肯定不愿意,因为东方是他的儿子。所
以处理这类事,你要自作主张,把信扣下,然后找个适当机会,轻描淡写的提
一提,领导心里就有了数,把你列入了自巴人的行列,记住了你的忠心。这招叫
先斩后奏,但这条不能乱用,只能在领导遇到尴尬问题时才能用。乱用,就是
目无领导。”

沈石一拍脑门。

“太妙啦!”

郝相寿品口茶,味道确实不错。

“什么事轨而不奏呢?你刚才就犯了个错误。昨天你给我家里送去两箱烟。
这件事你就不应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你当面
告诉我,不是让我落个受贿的嫌疑吗。”

沈石的脸刷地白了,有些紧张。

“郝主任,我可没这意思。我……”

郝相寿摆摆手说:“你别紧张,我知道你没这意思。你是没经验。我拿这事
举个例子。是让你明白,哪些事要斩而不奏。斩而不奏,是给首长留一条后路,
真出什么事,首长可以说他不知道,推个干净;如出事,到头,最多承担个失
察责任。”

沈石站起来,恭敬地给郝相寿鞠躬。

“郝主任,您老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坐,坐。斩而不奏,更不能乱用,不该用的时候用,就是越级擅权,你的
秘书嘛也到头了。”

“太好了,太好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可在个人啦。”

沈石想在恩师面前卖弄个小聪明,便说:“郝主任,顺着您的思路,我琢磨
是不是再加上一条,那就是奏而不斩。”

“奏而不斩?这倒新鲜,你说说。”

“有些事情,我向领导请示,领导也批复了,但如果认为领导批复得很勉强,
其实领导心里并不真想办此事,但又不得不同意,我就来个奏而不斩,拖下去
不办。将来有人追查,领导可以说我已经交办,没办是秘书的责任。您说,这
也是替领导分忧,算不算一条?”

郝相寿呵呵笑起来。

“你小子发展了马列主义呀,这是一条,我也这样处理过,不过没总结出来。
小沈,我没看错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哟!你没当几天秘书,你怎么悟出来这
条的产‘

“还是您老高明。比我强一百倍,一千倍。”

郝相寿抽出一支烟,沈石赶快掏出打火机点燃。郝相寿抽了一口。

“小沈,官场上的学问太深,慢慢学吧。我们党与其说是靠章程、规定之类
的条文运作,不如说是靠那些不成文的规矩运作更恰当。不成文的东西比成文
的东西更重要,党章上哪条说开会上主席台时谁该走在前面,谁该走在后面。
但实际上二把手要是走在了一把手前面,哪怕半步,也是个严重的政治错误。
李浩义失踪有一个星期了吧?”

“今天是第八天。已经动员了许多力量在追查。”

“这件事非同小可。李浩义给林光汉市长当过两年秘书。后来当上了发展办
主任,这是个肥差。外省市和我们合作的项目,都要李主任批。他要是有个闪
失,林市长首当其冲,焦书记不能坐视不管。麻烦就大啦。”

机要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传真纸。

“沈处长,这有一份传真,是S 省公安厅发来的。”

沈石接过传真,看了一眼。

“你去吧。”

机要员离开。

沈石把传真双手送到郝相寿手里。

“郝主任,李浩义被S 省公安局拘留啦!”

“什么?”

郝相寿看完传真,面色沉重,站起来。

“走,立即向焦书记汇报。”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指着站在大写字台前面的公安局长蒋大宾的鼻子说
:“你这个公安局长怎么当的?人家把我们一个局级干部从你鼻子底下抓走,
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林先汉、千钟调森林、沈石、郝相寿坐在沙发上不敢吭气。他们都意识到了
问题的严重。

市委书记中央委员在重的办公室里气氛沉重。

沈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打开门,拿出一小瓶药,倒出两片放在
纸上。

“焦书记,您该吃药了。”

焦鹏远一把打掉纸,两个白色药片在地毯上滚动。

“吃什么药!S 省到我这儿抓人,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太过分啦!”

郝相寿走过来,扶着气得哆嗦的焦鹏远坐在沙发上。

“焦书记,你别气坏了身子。”

郝相寿丢给沈石一个眼色。

沈石会意地走到焦鹏远沙发的后背,双手给市委书记中央委员按摩肩部。

千钟眨着小眼睛说:“蒋局长,这算不算绑架?”

蒋大宾看着自己手中的几份文件。

“从他们传过来的几份文件看,S 省公安厅、S 省检察院都有批准拘留手续,
按照规定,他们有权跨地区拘留人。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连招
呼也不打。根据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他们是在首都地平线饭店诱捕的李浩义,
然后用一辆子弹头押回S 省的。他们太不给面子啦!”

由于是自己的原秘书出了问题,林先汉谨慎地环顾了一下所有的人之后说。
“我听说中央领导对S 省特大非法集资案有明确批示,既然手续齐全,我们也
不好说什么,能不能先把人弄回来?”

千钟附和道:“对,林市长说的对,当务之急是把人弄回来。李浩义有什么
问题,我们可以自己查嘛!”

蒋大宾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

“问题是S 省公安厅在传真上说,李浩义牵涉到S 省一件巨额非法集资案。
主犯在S 省,主犯把李浩义交待出来了,他们是有一定证据之后才千里诱捕李
浩义。他们可能是怕事先和我们打招呼,不能带走李浩义。”

千钟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在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的办公室踱步,是只有
千钟一个人才有的特权。他止住步说:“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S
省在我市有八千平米的办事处,已经破土动工,我立刻下令给它停下来,找个
理由,把他们的头头扣起来,也是个副局级呢。不怕S 省省长不出面向我们道
歉。”

焦鹏远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们研究吧,要把李浩义给我尽快弄回来。”

焦鹏远出去了,沈石急忙跟出。

林先汉想了想。

“扣人家的人,这样不太好吧,影响兄弟省市的关系。不管S 省怎么做,我
们还是要按照组织原则办事。蒋局长、周局长。你们是不是派人去S 省了解一
下详情,看看李浩义的问题究竟有多大。把情况摸清后,咱们再商量。”

千钟不阴不阳地说:“林市长,您是抓全面的。焦书记把这件事交给您了。
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我们要对每一个同志负责,特别是李浩义曾经
给您当过秘书,这件事处理不好,它的严重后果,您是完全能想象得出来的。
何副市长死了之后,焦书记的压力已经很大,我们是个团结战斗的集体,现在
正是我们替领导分忧的时候,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嘛。”

林先汉听出千钟的弦外之音。在焦鹏远当市长时,千钟就是市长助理,实际
上代表焦鹏远行使市长职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几位副市长也要看他的眼
色行事。焦鹏远任市委书记后,所有的人都认为市长空缺非千钟莫属,不料批
下来的竟然是原副市长林先汉,千钟仍然是市长助理,但加上了市委常委的头
衔。不过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千钟是焦鹏远的影子,而林先汉不过是焦鹏远
手下的马仔。

“我上任才两年,你业务比我熟,根子嘛也比我深。但有一点,我们不是独
立王国,下有群众,上有中央,我们既要对群众负责也要对中央负责。特别是
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从李浩义被拘留可以看出来,反腐败在全国都在深入开展,
挡是挡不住的。我的手小,千钟同志,你的手再大,也摇不过天来吧。”

千钟从沙发上站起来。

“林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丢卒保车?你是市长,大主意是你拿,独立王
国的帽子怎么能扣到我的头上呢?”

郝相寿急忙站在千钟和林先汉中间,调和说:“千钟同志,林市长没有说你,
是提醒我们大家。话赶话,大家也都是着急。”

千钟一甩胳膊,离开办公室。

林先汉咳了一声说:“蒋局长、周局长,你们安排吧。走之前,找一下焦书
记,看他还有什么指示。”

蒋大宾和周森林站起来。

“林市长,我们走了。”

“嗯。告诉去的同志,对兄弟省市,千万要注意态度。”

“是”

屋里只剩下林光汉和郝相寿。林光汉的头靠在沙发背上,非常疲惫。自己的
秘书出了严重问题,使他心情非常沉重,心想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巨大的辗辊压下。筑路现场非常繁忙。

黎尚民穿着工装陪同焦鹏远在外环施工现场视察。

焦鹏远亲热地与工人们—一握手,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

记者拍下焦鹏远与工人微笑握手的照片。

“老黎,工人同志们劳动强度很大,生活上要多关心他们呀,吃饭怎么样?”

“吃饭比较艰苦,菜饭运到这里都凉了。”

焦鹏远拿起一个工人的饭盒,看看后放下说:“嗯,这个问题要解决。同志
们,我给你们调拨一辆进口快餐车,让大家吃上热茶热饭!”

工人们欢呼起来。

一个工人拍着手说:“焦书记给我们办了一件大实事呀!”

“为了我们的城市一天一个样,我们上下一条心,搞好安定团结,在市委的
领导下,你们任劳,我来任怨,谁让我是市委书记中央委员呢!站着说话不腰
疼,指手画脚,挑毛病的人总是有的,有我焦鹏远在,天塌不下来,你们加油
干吧!”

黎尚民对焦鹏远的话若有所思。

工人们鼓起掌来。

黎尚民和焦鹏远来到一棵大树下。

“焦书记,一个亿的预算内工程资金为什么还不到位呀?”

焦鹏远不悦地说:“老黎呀,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市财政有困难,正在
想办法解决。你们干得很好嘛,不像揭不开锅的样子。”

“资金再不到位,就要停工了。那一个亿是专款专用,早筹措齐了,怎么会
突然没有了?是不是有人挪用?”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老黎呀,何副市长一死,李浩义又被人家抓走,我的
压力不轻,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也想想从什么地方筹措一笔资金,无论如何
不能影响外环公路的施工速度。要是影响了进度,我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