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早抽身出奇制胜晚通报弄巧成拙

焦小玉陪同纪副部长视察了沿海各省打击走私的现状之后,着手给纪副部长
撰写他将要在反走私动员大会的报告草稿,这是她作为秘书的职责。

她站在办公室墙壁上的中国地图与世界地图前凝神沉思,回味着一路上的所
见所闻。

她的眼前浮现出常年停泊在日本神户、南*棒釜山、菲律宾苏比克湾等港口几
十艘万吨级走私母船,它们满载走私物品行驶在公海上,等待三无铁壳船前来接
货。

数千艘铁壳船接货后躲避中国海关的盘查,在沿海卸货。

这些无船帮甚至船身布满了铁漠首的橄榄形铁壳船,敢于公开的与缉私艇对
抗。

仅一九九五年广东九龙海关在海上查获的走私物品就达一点二亿元人民币,
捕获铁壳船三百多艘。

她的目光停在了地图上的一个小圆点——香港。她陪着纪副部长在香港逗留
了三天,所见触目惊心。

许多仓库存放着准备走私入境的汽车、摩托车、家用电器、工业成品油等巨
额物资。

这里甚至形成了走私所制造出来的新行业——懂车!

把崭新的豪华轿车从车顶处横向截面切开,卸下车门,把新车分成五大块,
然后在进口散件许可证的掩护下运往大陆。

在香港的青衣岛码头,数百条大大小小的走私油船每分钟都有进入大陆的,
国产油在走私油市场的巨大冲击下天天跌价!

大飞艇抢滩走私在珠江水域掀起了前仆后继、几乎不可阻挡的恶浪。

在这里内外勾结,下有黑道铤而走险,上有白道提供方便的大规模走私集团
就有一百多家!

她忧虑的目光又移到了从越南的海防港到永实岛的成片海域。这里是香烟、
汽车、棕桐油走私船的基地,挂着各种国旗的船只在这里交钱就可以不受检查的
自由出入,它们的货物逃避关税进入中国大西南。

在中越陆地边境接壤的北仑河到凭祥这水陆两道的地区,汽车走私得天独厚。

最可怕的是汽车在走私入境前已套好了国产标牌。同时走私入境的还有大批
生产原材料——橡胶和塑料粒子,以及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构成极大危险的毒
品和枪械!

在天津,焦小玉陪同纪副部长对刚发生的一次走私进口汽车四千七百辆大案
的调查,走私汽车总额达十一点二五亿元!

座谈会上,一位专家说,每年走私案值达一千七百亿人民币,国家损失税额
超过四百亿!

焦小玉想起纪副部长要求她在报告中突出侦办走私案件遭到权力机关强大阻
力及走私导致干部腐败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她手头有详细的数字,去年全国纪检
监察机关立案的十二万二千多起腐败案件中,有相当多的干部与走私有关。

时至今日,走私早已从改革开放之初的沿海渔民个体走私发展到法人走私、
武装押私的严重程度。

在法人走私的队伍里有各级政府办的公司,有军队办的公司,有公检法权力
机构办的公司,有中央各部委在境外办的中资公司,每一笔法人走私的背后都有
强大的权力做后盾。因此,立案法办就非常困难。

去年(一九九五)全国查获的一万七千余起走私案件中检察院提起公诉的仅
有一百九十八起,法院受理的更仅有一百五十三起,走私的重灭区广东竟然没有
一起案件被起诉!

焦小玉清楚地记得,纪副部长看到这组数字后,气愤地把茶杯摔在大理石地
面上,大叫道:“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腐败的大清帝国也不如了!”

焦小玉不由得想起一位缉私官员。走私分子对他多次收买无效,就开枪击中
了他的左眼。

焦小玉陪着纪副部长去医院看望他。他愤怒地捶打着床头说:“走私犯罪分
子手里大把大把的钱,买不了我手中的权力。他们的子弹也动摇不了我缉私的决
心。但眼看着我亲手抓的犯罪分子被我们内部的人放走了,扣押的走私物资又在
各种名目下放行,缉私有功的人员反而被调离了岗位,走私犯罪分子在一些高官
要员的保护下大摇大摆地进关出关………我,我出院后辞职不干了!我,我也去
走私!”

内心汹涌起伏的波浪给焦小玉带来了灵感,她回到写字台前,双手灵巧地击
打电脑的键盘,一行行字出现在显示屏上。

“开始起草了?”纪副部长的问话使焦小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先拉出个模样来,您看看是不是能表达出您的思路。”

“小玉,以后你直接称呼我,这样亲切点;或者直呼名字,叫我老纪。有件
事和你商量一下,我想再给你压点担子。咱们下边有个公司,龙金进出口贸易咨
询公司。公司要改组,更换法人。组织上想派你去做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这
是个兼职,你主要工作还是做我的秘书。其实,你挂个董事长的名义,大事代表
组织过问一下,具体工作交给总经理办。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

“纪副部长,”焦小玉要从椅上站起来,被纪副部长按住。

“叫我老纪。”

“老纪,我对商业一窍不通,你对我是小材大用。不行,不行,我赶不了这
个时髦。”

看着焦小玉摇头摆手的样子,纪副部长被逗笑了。

“瞧你紧张的。不是让你下海经商,你是去代表组织从政策上进行管理,日
常业务有总经理和各部门负责人处理。组织上已经定了,你就是龙金公司的法定
代表人。不明白的地方,找办公厅、找我都行。这件事不再讨论了。有件重要的
事,我要听听你的意见。稼先看看这个。”

焦小玉从纪副部长手里接过来的正是周森林、陈虎看过的密件。

“小玉,你是从你市反贪局出来的,应当比较了解情况。过去你们侦办何启
章案件时,发现过走私方面的事情没有?”

“好像没有。”

“你认识蒋月秀吗?”

“认识。只知道她参与过几次捞人。后来她办了勿忘我公司,我都不知道。
我是看了市政府的情况通报,才知道她被烧死了。不过她爸爸蒋局长我比较熟悉。
蒋局长也看过这份材料了D 巴?”

“应当看过了。这份材料我给反贪局、公安局都转去了一份。何启章、蒋月
秀、焦东方是否真的参与了本田雅格的走私案,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要认真调查。
我相信至少是希望蒋局长会正确对待他女儿的事情。我已约了蒋局长,一会儿他
们来,你请他们进来就是了。”

焦小玉写报告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她最不愿想又无时无刻不挂在心头的东
哥使她再度陷入焦虑。如果东哥又参与了走私,那他是罪上加罪,数罪并罚就难
有生机了。她从抽斗里取出焦东方与田聪颖结婚的照片。这些照片她已经看过不
知多少遍,焦东方的潇洒和田聪颖的哀婉使每张照片都很精彩。可惜,他们再也
不能生活在一起了。焦小玉特别喜欢田聪颖依偎在焦东方的怀里,两人向远方眺
望的侧面照片,仿佛对未来满怀憧憬。

“看什么呢?”

焦小玉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纪副部长又出现在眼前。

把照片放回抽斗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把照片翻放在写字台上。

“没看什么,几张老照片。”

“我看看,可以吗?”

焦小玉不情愿,又没办法。

“你看吧。”

纪涛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看得津津有味。

“结婚照嘛,拍得相当不错。这个男人是谁,很帅嘛。”

“我哥哥,焦东方。那女的是我嫂子,叫田聪颖。”

“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焦东方。哎,可惜了,他真是一表人材。他现在拘
押安岭监狱呢。小玉,你大义灭亲的事迹,在公检法传为美谈。怎么,想你哥哥
了?”

焦小玉鼓足了勇气说:

“纪副部长,我和陈虎在照相馆逮捕焦东方时,答应他把结婚照送给他看看。
我想给他送去看看。这也许是他人生的最后愿望。不知道组织上能不能批准探视?”

纪涛拿着照片沉思。

“不太好办。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办,我们是通情达理的嘛,家属探视,作些
说服工作,有利于稳定犯人的情绪和交待问题。但安岭监狱不归我们管。这样吧,
小玉,我和有关方面协商一下,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谢谢。”

纪涛把照片还给焦小玉。

“小玉,我有紧急事情要出去一下。如果我赶不回来,蒋局长来了后,你请
他等我回来。”

纪副部长的承诺驱除了焦小玉心头的阴霾,能与哥哥见上一面,哪怕只有几
分钟,把结婚照送到哥哥的手里,就了却了一段心愿。除此之外,她对哥哥什么
也不能做。

文思又回来了,她继续打字。

半小时后,陶铁良陪着蒋大宾进来。焦小玉起身相迎。陶铁良三步两步地走
到焦小玉面前,拉着她的手,爽朗而亲切地说:

“哎呀,小玉,你也太不像话了,调到上边来,就不认识下边一起摸爬滚打
的哥们儿了!连个电话也不打。你说怎么罚你吧!”

“你升了副局,我怕巴结不上。”

“好哇,你这个鬼丫头,还倒打一耙!”

焦小玉抽回手,握住蒋大宾的手说:

“您好,蒋局。您气色不太好。月秀的不幸去世,我很难过。请您节哀保重。”

“小玉呀,你出落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月秀不听话,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她
搞什么公司。你和月秀年龄差不多,瞧你多有出息。‘”

“蒋局,你们是来见纪副部长的吧?”

“我是汇报工作来了。”

“纪副部长有急事,出去了。对不起,他请你们等他回来。我陪你们去会客
室。”

陶铁良开玩笑说:

“小玉,我们向你汇报也一样,你是纪副部长的秘书,也是我们的领导呀!”

“真的?”焦小玉眨着眼睛问。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我现在下命令,你就地罚站,直到纪副部长回来。走,蒋局,我
陪你去会客室,让他就在这儿站着吧。”

蒋大宾笑着说:

“你们俩呀,一个是身居要职,一个是官至副局,还一个比一个淘气。”

陶铁良嘿嘿笑起来。

“蒋局,您不知道,我和小玉是谁和谁呀,是不,小玉?陈虎是近水楼台先
得月,光瞄上了小玉。要不,我说不定早和小玉好上了!”

蒋大宾瞪了陶铁良一眼。

“铁良,你这玩笑有点过了。你哪里比得上陈虎。小玉,别生气,铁良是个
有口无心的人,从来没有陈虎那么稳重。小玉,老周跟我提起过你和陈虎的事,
他对你们俩很操心哟!”

“蒋局,我瞎忙,还顾不上这个。我陪你们去会客室吧。请。”

一个小时后,纪涛回来。一同前来的有已升为代理市委书记的方浩、市委组
织部长张广大。他们进了会客室。

纪涛、方浩、张广大,先后与蒋大宾握手。焦小玉感到这次会面过于隆重,
自己不便在场,便说:

“纪副部长,我回去了。”

“不,”纪涛摆摆手,“你留下来,做个记录。大宾同志,找你和陶铁良同
志来,有件事先和你们打个招呼。部里和你们市委已经充分交换了意见,有个人
事决定,由方浩同志谈吧。”

方浩面色温和,语调亲切地说:

“大宾同志,市委认真地研究了你辞职的申请,也充分考虚了你的健康状况。
纪涛同志代表部里也表示了同意意见,决定批准你因病辞去现任的市公安局局长
和党组书记的职务。第二个决定不过是程序,增补你任市人大副主任,兼市人大
法制委员会主任职务。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蒋大宾虽有精神准备,但还是感到很突然。他镇静地说:

“我感谢市委和部对我的关怀。我个人没什么意见。”

纪涛递给蒋大宾一支烟,并亲自给点上。

“大宾同志,你主持市公安局的工作,成绩很大。我代表部里向你表示敬意
和感谢。你到市人大,还是分管法制,请你对公安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呀!”

焦小玉感到内心紧张,她是第一次经历高级干部的免职谈话。尽管纪涛和方
浩都没有谈到蒋月秀的问题,她心里认为并非与此没有关系。

陶铁良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心里扑咽扑随地乱跳,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命运,会不会由于他与蒋大宾过于亲密也遭到免职的厄运?

方浩微笑着看着陶铁良说:

“市委决定,并经部批准,任命陶铁良同志为市公安局代局长、党组副书记。
市公安局党组书记一职暂时空缺,留到增补市委常委一并讨论。陶铁良同志,你
有什么意见吗?”

陶铁良站起来,以立正姿势说:

“我服从组织分配。我水平很低,希望诸位首长随时对我批评,我一定虚心
接受。”

方浩笑着说:

“坐,坐。铁良同志敢于挑重担的精神很好。今天是打招呼,听意见。过两
天下文件,正式宣布。”

蒋大宾站起来说:

“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一步。回去晚了,医院会有意见。”

纪涛拉住蒋大宾的手说:

“大宾同志,先把病养好。陶铁良同志,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原想和你
聊聊,改回吧。你是不是送蒋局长回医院?”

“请首长放心,我会照顾好蒋局长。”

纪涛与张广大去送蒋大宾和陶铁良,会客室只剩下了方浩与焦小玉。

“小玉,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挺想你的。你在纪副部长这儿工作,还满意
吗?”

“方书记,你喝水。在这儿,宏观的事情多,感到自己的知识不够用。”

“小玉呀,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和你先打个招
呼,我和纪副部长交换过意见,准备由打击走私领导小组、市公安局、市反贪局,
三方面组织一个本田雅格专案组,我是点了你的将的哟。到时候,你不要推辞呀。”

回到医院,在病房里,陶铁良愧疚地说:

“局长,我当时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您不恨我吧?”

“嗅?”蒋大宾靠在沙发上,“我为什么会恨你呢?”

“找,我怕有抢班夺权之嫌。我是怕一推辞,他们来个顺坡下,换上另一个
人来,对您不利。所以马上答应了。”

蒋大宾前哨大笑,用手指点着陶铁良的鼻子说:

“你呀。不是你抢班夺权,是我主动让贤。你还蒙在鼓里呢!我不让贤,你
想夺权就夺得走吗,傻瓜。你可能是认为我受了月秀的影响,其实并不尽然。不
能说没影响,但影响不大。根本的原因是焦书记被打倒了,焦书记的班底不能不
更换。公安局长是个重要的位置,往往换了市委书记必然换公安局长。所以,我
下台是注定了的事。接下来,就该换组织部长、甚至是换市长了。我是在焦书记
一垮台,就着手给你铺路搭桥。你能提为代理局长,纪副部长起了决定性作用。
他对方书记说,要是你们安排不了陶铁良,我们到部里安排。将了市委一下。”

陶铁良诧异地说:

“我和纪副部长从来没有什么来往呀。”

“我和老纪是老朋友。我推荐你,他能不用吗。”

陶铁良感动得流下热泪。

“局长,您永远是我的局长,我永远都听您的指挥。”

蒋大宾长叹一声:

“哎,虽然你接班,我算是如愿以偿。但突然这么一下子,心里也不好受。
铁良,在月秀这件事上,你千万不要公开袒护月秀。让他们去查,你催他们去查。
只要他们拿不到证据,最后还不是得还月秀一个清白。你记住了,任何对月秀不
利的证据,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你都要掐断,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我明白。您就放心吧。”

在市委小会议室,方浩主持了“本田雅格专案组”成立第一次会议。纪涛坐
在方浩的对面,焦小玉、陈虎、陶铁良、周森林,及另外三名工作人员分坐在长
条会议桌的西侧。

方浩轻声地咳了几声,近来他经常感到呼吸困难。

“同志们,现在开会。纪副部长出席了今天的会议,可见今天的会议是很重
要的。事先与同志们都打了招呼。本田雅格汽车走私案专案组,从现在起就成立
了。专案组组长由市公安局代局长陶铁良同志担任。副组长由反贪局局长周森林
同志和反走私领导小组的焦小玉同志担任。由于周森林同志在其它专案组还有重
要的工作,可能不能更多地参加本专案组的工作,所以焦小玉同志要多承担一些
工作。焦小玉同志是纪副部长的秘书,工作很忙,还要抽出一定的时间,代表反
走私领导小组参加专案组的工作。专案组成员有反贪局副局长陈虎、市刑警大队
的于强、反走私领导小组的夏炎三位同志。本田雅格专案小组,不仅负责汽车走
私的侦查,还要负责假美元案的侦查及相关案件的侦查。本专案组的三个组成单
位反走私领导小组,市公安局、市反贪局,要互相协作。纪副部长是本田雅格专
案组的总指挥,我任副总指挥。”

方浩停了停。他善于掌握发言的节奏,给与会者一个消化专案组职务分派的
过程。这个名单是他和纪涛敲定的。他相信焦小玉担任了副组长、陈虎只担任了
组员这一决定,会使人们感到意外,因为焦小玉过去是陈虎的下级。陶铁良作为
市局代局长担任专案组组长顺理成章,他现在不仅行政级别比陈虎高出半级,在
专案组更是陈虎的上级领导。陈虎会不会不服气呢?

方浩见除了焦小玉带出一些惊讶的表情外大家都很平静,就接着说下去。

“同志们,全国与我市的反腐斗争正向纵深发展。我市的焦鹏远案、何启章
案、郝相寿案、李浩义案、田醒案、焦东方案等一系列案件,还都没有结案,案
件涉及到的人员及罪行呈现出逐步扩大的趋势。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涉及到了
走私犯罪并不奇怪。走私,如同贪污、受贿、转移国有财产等犯罪一样,是他们
权钱交易牟取暴利的手段之一。在数额上,其非法所得更大于受贿与贪污。党中
央与国务院对打击走私犯罪高度重视。李鹏总理近日在一次会议上明确指出,‘
我再次强调,当前的反走私斗争不仅是一场经济斗争,而且是一场严肃的政治斗
争,是反腐败斗争的一个重要方面。’李鹏总理进而对我们提出了要求,他说,
‘我们各级领导干部要有政治鉴别和政治敏锐性,在这个问题上保持头脑清醒。
’同志们,我们作为地方政府的干部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中央的指示。我先讲到这
里,下面纪副部长做指示。”

纪涛把烟头熄灭在烟缸里。

“同志们,刚才方浩同志传达了李鹏总理的指示,这就是我们专案组的指导
方针。同志们,仅今年上半年,仅全国海关这一个部门,就查获走私案件二百四
十五起,案值达三十二点八亿人民币。特别是在进出口贸易领域,走私、骗汇、
骗退税、骗取核销的法人走私更加猖獗。例如去年的原糖走私狂潮中,仅广西富
力糖业有限公司一家走私的原糖,案值就高达十亿多元,创下了建国以来走私案
值之最,能进人迪斯尼记录大全了。不言而喻,法人走私这越来越严重的狂潮,
说明了腐败的严重程度已触目惊心。许多走私案件是经过省部级批准,堂而皇之
进行的。我们要追查的本田雅格汽车走私,很可能是何启章利用政府的名义所操
纵的一起案件。走私的泛滥使国家税款大量流失,严重影响了改革开放的财政投
入。同志们,截止目前为止,国家的财政债务已高达一千九百五十亿人民币。任
凭走私狂潮继续泛滥,国家财政赤字还要大幅度增加,这怎么得了啊!你市的反
腐败斗争在市委和中央的领导下,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焦鹏远、何启章、田
醒等大案要案首战告捷。这几起高级干部的腐败案件,说明一个地方政府、一个
地区。一个部门的权利一旦不受监督、不受控制,必然会走上与国家法律和中央
政府分庭抗礼的极度危险的局面中。我相信,由反走私领导小组、你市公安局、
反贪局三方面力量组成的本田雅格专案组,会在推动你市的反腐斗争中有新的贡
献。我预祝专案小组取得胜利。”

陶铁良带头鼓掌,陈虎等几个人也只好跟着鼓掌。纪涛摆手说:

“小型会议,特别是工作会议,以后不要鼓掌。方书记,是不是议议案情?”

方浩点点头说:

“好,议议案情。每会务求有所收获,不然不如去茶馆喝茶。铁良同志,你
这个组长该上任了吧,是不是你主持啊?”

陶铁良站起来,方浩示意他坐下。

“不要站起来。坐着说,坐着听,精神容易集中。”

“让我担任专案组组长,我真是诚惶诚恐,论资历、论经验、论水平我都差
得远。既然领导赶鸭子上架,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今天我实在是没有精神准备,
谈不出个道道来,更别说主持会议了。方书记,纪副部长,今天先饶了我,还是
你二位领导主持,我熟悉熟悉,你们再赶鸭子上架吧。”

“也好,是需要个熟悉的过程。”方浩看了一眼周森林,又看看陈虎,“反
贪局似乎已发现了一些线索,是不是你们先谈谈?”

周森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今天我很高兴。看到年轻人担起了重担子,我们的事业就有了希望。我们
发现一些线索,也是出于偶然。在对焦东方犯罪的证据做进一步核查时,意外地
发现他送给小玉的美元中有一笔是假美元……”

焦小玉禁不住插话:

“这件事很奇怪?”

“你们看,连案件经办人焦小玉都惊奇了。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会有
假美元。这笔假美元是杨可奉焦东方之命,盗窃何启章的保险柜寻找批文时顺手
牵羊带走的。连着号码。而何可待记下了号码的数字,所以证实了假美元是出自
何启章的保险柜。广东方面的资料提供了在走私交易中使用了假美元,境外走私
分子上了当,才向广东举报了本田雅格的走私案。我们固然不能证明何启章保险
柜里的假美元与广东走私集团使用的假美元之间有什么联系,同样也没有证据排
除这种联系。前些天,勿忘我电器商城失火,陈虎无意中又有所发现。具体细节,
由陈虎谈吧。”

“我先表个态。我保证在专案组组长、两位副组长领导之下,做好本职工作。
铁良是我的老同学,过去合作得也很愉快,我相信今后会很默契。焦小玉同志过
去我们就在一起,现在又在一起工作,不同的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掉换了个位
置。说真的,我心里特别高兴。”

方浩笑出了声:

“陈虎这个态表得好,有大将风度。团结就是力量嘛厂

“周局布置我追查假美元的来源。当时我并不知道蒋月秀涉嫌了本田雅格的
走私,但我知道她与何可待曾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就在铁良的安排下与她接触
了一次,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但勿忘我电器商城的许多东西价格比市场偏低,
我怀疑其中可能有水货。火灾当晚,我跟铁良到了现场。铁良冲进火场去救助蒋
月秀。当我也冲进的时候,发现铁良在蒋月秀的办公室失去了知觉。现在看来,
蒋月秀当时已经身亡。保险柜的门半开着,我无意中,也许是本能吧,往保险柜
里看看,发现了两块金属板,拿出一块,一看才知道是美元印版,是一百美元面
值的正面印版。我就装进了兜里。这块美元印版与我们发现的假美元之间有什么
关系,还没有进行技术鉴定。不知道公安局、消防局后来清理火灾现场,是否发
现了另一块,可能是一百美元背面的印版?”

陶铁良摇摇头说:

“我负责对火灾现场清理了三次,同时参加清理的还有消防局的同志。在蒋
月秀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没有发现任何物品。陈虎,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你在蒋
月秀的保险柜里发现了美元印版的事,你说多大面值?”

“一百美元。”

“嗅,你说是一百美元的美元印版。这么重大的发现,为什么一直没有向公
安局通个情况呢?这应当是公安局的职权范围内的事。”

周森林插话道:

“这件事,陈虎当时向我汇报了。没能及时向公安局通报情况,是我的失误。”

“陈虎,你从保险柜里拿走一块美元印版时,旁边有什么人吗?”

“你处在昏迷状态,当时没有旁人。”

“陈虎,随后又进来几名刑警,你对他们说了这个情况吗?”

“没有。当时只顾得把你和蒋月秀救离火灾现场。这是我的失误。”

“失误?没有任何人证明你从现场提取了证物,那么你这个证物就没有法律
效力。搜查程序不合法,法院能不能把非法搜查的证物作为证据,就很难说了。
在你身上,是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的。我的话说得重了些,但我们是老同学,请
你多担待吧。”

陈虎张了张口,又咽回去想说的话。

方浩注意听双方的发言。纪涛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焦小玉觉得陶铁良对陈虎的批评严厉了些,但无懈可击。

陶铁良歉意地笑笑说:

“如果我说的不妥,欢迎陈虎批评。市局正在贯彻依法行政,我们公检法首
先要自己树立法治观念。当然,如果陈虎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发现美元印版的事
情属实,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可以沿着这条线索进行侦查。”

会议进入了僵持状态。方浩打破了僵局。

“反贪局、公安局,由于职权不同,各办各的案,是有些弊病。陈虎在火灾
现场取走证物,当时是个特殊情况,也可以理解。铁良同志的态度是科学的、严
肃的,如果我们不能提供出美元印版确属蒋月秀物品的更加充分的证据,这块美
元印版作为证据使用的法律效力就没有了。所以,目前它只能是破案的一个线索。
我建议,专案组从三个方面开展工作。本田雅格汽车走私,从市交通局查查,有
没有给这些车发放过车牌?什么人从什么渠道购买了这些车子?第二,提审焦东
方。何启章死了,蒋月秀死了,焦东方应当了解一些情况。据我了解,地平线饭
店的小车队,就有十几辆本田雅格。是不是同一批车,应当不难查。第三,沿着
一百美元面值的印版继续追查。陈虎说保险柜里有一块印版,那么另一块印版不
会不翼而飞吧,要追查出它的下落。同时,已经发现的假美元是不是由已发现的
美元印版印刷的,要尽快作出鉴定。纪副部长,你看这样行吗?”

“我完全赞同方书记的分析和思路。你们专案组是不是把方书记的指示再细
化一下,拿出个侦查方案?”

方浩看看焦小玉,笑着说:

“小玉同志,铁良发言了,陈虎也发言了,你有什么想法?”

焦小玉不好意思地笑笑。

“过去,我给陈虎打下手都没打好,让我领导他,我哪敢呀。”

“不对,不对,”方浩摇头,“这个想法要不得。你是代表上级机关参加领
导工作,要敢于指挥嘛。铁良就很好,没有碍于和陈虎是老同学、老朋友的情面,
就该说的也不说了。”

‘哪我就谈谈不成熟的想法,你们别笑话我。我觉得,勿忘我电器商城应当
是调查的重点。美元印版是在蒋月秀的保险柜里发现的,会不会有别的知情者?
另一块美元印版的丢失与大火有没有内在联系?是不是预谋?勿忘我商城有没有
违法经营?如果有,与走私案有没有联系?我们应当依靠勿忘我商城的广大员工,
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

周森林欣慰地说:

“嗯,小玉成熟多了,是个副组长的架势。加上小玉建议的这一条,我们的
侦查方案就有了个大致的框架。”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分了工:陶铁良负责全面,统一指挥;陈虎负责美元
印版的追查;焦小玉负责对地平线饭店和交通局的调查;周森林带一组人对勿忘
我电器商城进行访查。

专案组办公地点设在公安局招待所内。

散会后,在市委门口,焦小玉叫住了与周森林并肩而行的陈虎。

“陈虎!等等我。”

周森林回过头说:

“小玉,你这一叫,我就赌赢了。”

“怎么回事?”

‘俄和陈虎正说你呢。我说,散会后,你上了汽车,焦小玉就会叫住你,他
不信。就打了赌。“

焦小玉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真的,有这么神?”

陈虎挠着刀疤说:

“是这么回事。你这一叫,我就知道我输了。”

“你们赌的什么?”

“谁输了谁请吃饭。”

焦小玉得意地扬扬头。

“那我合适了,不管你们俩谁赢,我赚了一顿饭。陈虎,饭局设在哪儿呀?”

“你挑地方。”

“咱们去家日本料理,包间很有情调。”

淡绿色的榻榻米,淡绿色的墙壁,淡绿色推拉门的壁橱,黑色的长条炕桌,
桌子上精致的方形瓷器餐具,顶棚上若干个小木格散射灯光,糊着棉纸的格于推
拉门、推拉窗,穿和服的小姐。包间里静谧、宁和的异国情调在朴素中显出庄重。

穿和服的小姐在三个酒杯里斟满了温热的清酒。

陈虎举起酒杯。

“为小玉副组长就职,干杯。”

“这个提议好,小玉,我们为你干杯。”

焦小玉羞涩地一笑。

“别挤兑我。周局,陈虎,为咱们三个人又回到一起,干杯。”

王只淡绿色的瓷杯碰在一起。

“小玉,”周森林放下酒杯,“我不但算出了你今天要叫住陈虎,而且我还
算出了你要说什么。”

“真的?周局,你改行当算卦先生吧。”

周森林点上支烟,沉思着吸了几口说:

“小玉。你的心思,我全知道。铁良提了正局,又担任了专案组组长。你是
副组长。你是担心陈虎心里承受不住落差,要安慰安慰他,对不对?”

焦小玉低头不语,抬起头来眼圈已湿润。

陈虎拿起淡绿色的瓷酒壶,给焦小玉、周森林斟满酒,也斟满了自己的酒杯。

“小玉,这样的安排很正常。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假美元是刑事
案,本田雅格是走私案,理应由公安局和反走私小组承担主要侦查责任,反贪局
只是处理案件中涉及到的干部腐败这一部分。所以我认为组长、副组长的安排是
合理的。我在会上的表态是真心话,我为铁良的提职而高兴,也为你进入案件调
查的指挥层面而高兴。”

“陈虎,”焦小玉举起酒杯,“来,这回为你胸襟坦荡,干杯。”

周森林举起酒杯说:

“这个提议,我也赞成。干杯。”

“谢谢,那我愧领了。”陈虎举起酒杯说。

三只酒杯又碰到一起。
焦小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说真的,铁良批评你的时候,我怕你脸上挂不住。铁良语气是重了点,但
我觉得他说得对。从法律上说,你隐匿证据不及时报告,是有些问题。陈虎,你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倒没有。有些为难是真的。蒋局长当时还在台上,蒋月秀是他的女儿,
把发现美元印版的事通报给公安局,我是有些顾虑呀。说得更深点,我是担心这
条线索被公安局不正当地掐断。所以想等证据充分些,找到另一块美元印版,再
公开提出来。”

焦小玉俏皮地眨眨眼睛,给陈虎和她自己斟满了酒,没有给周森林斟。

“陈虎,这杯就咱俩,不包括周局,一对一单兵教练。来,干了这杯,我有
话问你。”

周森林夹口生鱼片。

“好,我被淘汰出局了。你们喝,我吃菜。”

焦小玉与陈虎干杯。

“陈虎,你还有什么藏着报着的材料,全说出来。别让我到时候被动。你不
会不相信我吧?”

“瞒,副组长摆开阵势了。”陈虎挠着刀疤微笑。

“陈虎,明师出高徒。你一挠刀疤,我就知道你有主意。这件案子,涉及到
谁,现在还难说。你要对我封锁情报,我就辞去副组长。不是吓唬你,我心里一
点底都没有。真不想揽这个差事。”

“你是让我坦白交待所有的问题?”

“差不多。”

“那好,我交待。争取你给我个从宽处理。我保留的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一些没有证据支持的推理。何可待曾经提到一个叫王中王的人,这固然是个绰号,
但无所不能才配称王中王。何启章也听说过这个人,似乎不认识,但他对王中王
有所防备,嘱咐何可待离王中王远一些。王中王是什么人,才能让身居高位的何
启章也要防备呢?总不会是个平头百姓吧?何启章是在让何可待记下美元号码时
提到王中王的,所以我怀疑王中王与美元假钞之间有特殊的联系。连王中王的影
子也没看到,我不能草率地提出来讨论。第二个疑点是那块丢失的美元印版,是
有人趁火打劫,还是预谋利用火灾盗窃?我相信,如果我当时没有拿走一块印版,
这两块印版都会丢失,一个印制假美元的重大犯罪就被大火掩盖掉了。大家都说,
我们正处于犯罪的第五次浪潮,犯罪呈现出智能化、暴力化、集团化的特点。突
如其来的大火、假美元、本田雅格走私,都符合这个规律。更不用说持枪抢劫银
行、武装拦截火车旅客、爆炸桥梁。杀害领导人这些恶性案件了。在这样的大背
景下,我们的对手能是小打小闹的角色吗?第三个疑点是勿忘我电器商城的董事
局主席吴爱坤小姐,铁良说她是什么人的干女儿,这我们没办法核实,宁肯信其
有不可信其无吧。但有一点我已经核实过了。吴小姐在何启章的墓碑献上的勿忘
我花摆在何启章的墓碑前。吴小姐与何启章有什么不解之缘,才使她对何启章一
往情深呢?她作为董事局主席,对蒋月秀保险柜里的美元印版知情还是不知情?
何启章走私本田雅格,她知情还是不知情?指控吴爱坤没有任何证据,总不能凭
着一束勿忘我花怀疑人家犯罪吧。所以我在会上也没有说,何况她是什么人的干
女儿,传出去了不得。除了这个疑点外,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建议引起
重视。我和周局出席了蒋月秀的追悼会,勿忘我商城的一名男员工在会上向吴爱
坤递交了抗议解雇员工的一封信,他在被推出会场时大叫‘别以为你们干的非法
买卖我不知道’。这个人,似乎了解商城的一些内部情况,应该找他问问。二位
副组长,我了解的包括我猜想的,全如实交待了。从宽处理,让我吃块鱼片吧。”

焦小玉不禁脱口而出:

“要是让你当专案组组长,那就好了。”

周森林急忙晃动手中的筷子。

“惟独这个不许乱说。不然我们三个,又成立秘密办公室了。组织观念一定
要强,我们不能搞非组织办案。陈虎,你这些想法尽管不成熟,还是要尽快向铁
良汇报,不要再犯私拿美元印版的错误。此一时,彼一时啊!”

“好,今天晚上,最迟明天早上,我找他,如实汇报。”

他们进一步讨论了细节。到买单的时候,焦小玉笑着说:

“我已经结了。”

“你没出去过,什么时候结的?”

“一进来,我就把卡和身份证交给柜台了。”

陈虎呢顺嘴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观。小玉,你也是持卡一族了。”

“我有三张卡呢,长城卡、牡丹卡、龙卡。你那么惊奇干吗?又不是我抢来
的。纪副部长硬是安排我担任了下属的龙金进出口贸易咨询公司法人。公司给我
办了三张卡,公关费用也从我的卡支出。以后你嘴馋了,就来找我。”

“怪不得人家说,有没有签单权才是有没有实权的标准。小玉,看来你的签
单权比我大呀,只怕比周局还要大呢。”

“陈虎,别挤兑人。我也是恐怕公司出什么毛病。出了事,我这个法人还不
吃不了兜着走。”

周森林下了榻榻米,穿上鞋。

“小玉,你是身兼三职,秘书、副组长、公司法人。这种先例还没有过。经
营公司是要小心谨慎,法人不是那么好当的。陈虎,你和小玉根长时间没见了,
你们去迢迢。我提醒你呀,现在轮到你下级服从上级了。”

在笑声中他们离开了饭店。

周森林独自走了。

“请上车,焦董事长。”

“少贫。

焦小玉在副座坐好后,陈虎发动了引擎。

“小玉,又回到以前了,真好。我开车,你坐在旁边。我经常梦见这样的场
面,我以为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你坐在我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焦小玉把头靠在陈虎背上,动情地说:

“我也经常梦见这样的场面。陈虎,我们真能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当然能。”

焦小玉的手轻轻抚摸搭在方向盘上陈虎的手说:

“要不是三方面组成一个专案组,我们还走不到一起来。好像命中注定,我
们凑到一起就是破案。上次我俩就因为破案,蒙上了阴影,分了手。这回又一起
破案,我真怕再蒙上一层阴影啊!”

切诺基驶离日本料理,上了公路。二十几分钟后,陈虎把车停在了街心公园。

“我就知道你非把车开到这老地方来。”

“懊,你也能掐会算?”

焦小玉嘴角向上一翘说:

“我还不了解你?你是个保守型的人,生活上特缺少新的创意。所以绕来绕
去,又回到了老地方。”

“嗯,你的分析在理。小玉,你就是我的老地方。”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无意。他们又坐到了第一次约会的长椅上。与第一次不
同的是,没有犹豫,没有矜持,没有停待,没有揣摩,陈虎一下子把焦小玉紧紧
搂在怀里,深情地长吻。

焦小玉把舌头送进陈虎的嘴里,同时也送进了她心的芳泉。

滚烫、充满欲望的手伸到了焦小玉的胸衣,被绷紧的乳罩挡住。焦小玉倒过
身,自己解开乳罩的扣子,敞开了充满弹性酥胸……


第五十五章换乌纱城下之盟显幽灵分道标施

陶铁良走出宿舍楼门,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钻进沙漠王,向市公安局招待所
驶去。

沙漠王开进一条胡同。陶铁良觉得背后有动静,刚要回头,一支枪管顶住了
他后脑勺。

“不许回头。不听话,就打死你。把车靠边停下。”

陶铁良并没慌张,他边停车边说:

“你玩得过了,朋友。你知道我是谁?”

“不许回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新上任的公安局代局长陶铁良。”

车停在胡同右侧。

“你怎么上来的?”

“你的车,我什么时候想进来就进来,换锁也没用。没两下子,能和你公安
局长过招儿?你应当知道你这个局长是怎么上来的。感谢你把勿忘我商城的美元
转到了我们手里。要没有这条,你就当不上这个局长。我还知道,你们马上要提
审焦东方。我就是为这个找你来的。”

“你是什么人?”

“自己人。听说过王中王吗?”

“没听说过。”

“撒谎。陈虎还向你打听过王中王呢。不许回头,我就是王中王。”

陶铁良想从驾驶室的后视镜看看是谁用枪指着他,才发现后视镜已被翻过去,
根本看不见。

“说吧,我不管你是不是王中王。我看你充其量不过是王中王的马仔,如果
真有王中王的话。你找我什么事?”

“你听好了。你提审焦东方的时候,要按我说的去做。你先掏出白色过滤嘴
的香烟,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节夹烟,叼住烟后用火柴划了两次才把烟点燃,
抽了两口就把烟灭掉,过几分钟再掏出一支黄色过滤嘴烟,用打火机一次点燃。”

“这是接头暗号?”

“对,是接头暗号。”

“我和谁接头?”

“焦东方。”

“他?”

“老对头,对吧?从现在起,你们不是老对头,是朋友。”

“接上头之后,还有什么事?”

“我给你一支香烟,里面藏着密写显影药水。你找个机会交给焦东方。这支
烟能抽几口,别人看不出破绽。你要暗示给焦东方。明白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照着你们的安排去做?”

“因为你早就按照王中王的指示去做了。你转移了美元,你密捕了沈东阳。
因为没有王中王使劲,你根本当不上局长。还有,你记住了,要是你背叛了王中
王,不照着办,或者把这件事捅出去,我保证你第二天就下大狱,一辈子烂死在
牢房里。相反,你办得漂亮,用不了多久,就把你代局长的代字去掉。明白吗?”

“我怀疑你有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你最好相信,免得后悔。官场上拉帮结伙,你死我活,这个你应该懂。别
耍花招,你泡妞打洞、吃黑钱,我全掌握。你早不是人民警察了,你是警察的败
类。再见面的时候,你少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开车,到路口减速。你会在后座
上找到一个烟盒,把它交给焦东方。”

沙漠王驶到路口减速。

“不许回头。”

后座上的人敏捷地下了车,消失在人群里。

陶铁良这时才发现前胸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并不惧怕陌生人的枪口。他懂
得中国黑道向来是打黑枪,开枪不说话,说话不开枪。用枪口指着你,那是要跟
你做交易。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是陌生人完全掌握高层机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已完全被人所牢牢地控制,这才是最危险的。

手心里出了汗,在方向盘上打滑。他不知道该把沙漠王开往哪里。熙熙攘攘
的街道在他的眼里变成了没有任何分别和方向感的沙漠。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
本田雅格专案组的组长办公室,是他该去的地方吗?他迷惑了。不,这样不行。
我要冷静地想一想,事关重大,走错一步,全盘皆输!

陶铁良把车停在酒吧一条街的西部大酒吧门前。酒吧上午不营业,没有任何
客人。他敲开了挂着“现在休息”木牌的玻璃门。出来一个穿紫花睡衣的长发青
年,他是西部大酒吧的老板,绰号叫阿里巴巴。

“哟,陶局,大清早……”

“少废话,我在你这儿休息休息。”

阿里巴巴把陶铁良让进装饰成美国西部风格的酒吧内,打个呵欠说:

“您的家到了,大人。您是坐吧台高凳,还是沙发,您由着性。就是没小姐
陪着您。洋酒您挑着喝,也由着您的性。我就不陪了。昨晚上四点多才睡。得,
走时候你把门给我撞上就行了。”

阿里巴巴消失在酒廊后面,能容纳近百人喝酒的酒吧只剩下了陶铁良一个人。

陶铁良走到酒廊前,找到一箱调酒用的苏打水,把它重重地放在巴台上。他
坐在高腿吧凳上,从纸箱掏出好几个易拉罐苏打水,起开罐盖小口,对着嘴喝了
好几口。

冰凉的苏打水带着汽泡进入他的肠胃,使他不安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反
复在两点上设问:这件事的真实性?这件事能不能做?

多年的刑警生涯,使他结识了众多的黑道人物,有的发展成了眼线,阿里巴
巴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深知,刑警的资源就看他手里有多少条混迹江湖的眼线。

线人活跃在各个领域,信息量大,各有各的势力范围。

一旦案件发生,他们在第一时间就能摸清真相,刑警几乎离不开他们。

他们给刑警创造破案。立功的机会;刑警对他们格外关照,使其减免法律的
惩罚;他们反过来再对刑警给予回报,小则塞些黑钱,大则送辆轿车。一栋房子。

所以,陶铁良对他手下的刑警拥有私车,甚至几个月换辆新车之类的事情从
不追究,只是提醒他们别出大格。改革开放,大家都忙不迭地原始积累,警察不
能做生意,又不能兼职,遇到恶性案件九死一生不用说,平日值勤没白天没晚上
的抛委舍子,捞点黑钱权当奖金吧。

哪国的警察没有这样一段历史,何况中国这么穷、这么累呢。一次,当蒋大
宾要处分一个吃黑钱出了事的刑警时,陶铁良挺身而出,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因而他手下的人个个对他骂他们心说诚服。

只有一次他动了怒:一个警察在聊天时开了句玩笑,说“政府给咱们发工资,
黑社会给咱们发奖金”。陶铁良左右开弓抽了这个警察两个大嘴巴,他骂道:
“你小于别得了便宜卖乖*

他想来想去,用枪口顶着他的人不是黑道上的人。借六个胆子给他们,也不
敢用枪项公安局长的脑袋,那以后还玩不玩了!

但也不像是白道上的。官场上的人,玩黑的也有一套游戏规则,动刀动枪是
黑人所为,唇枪舌剑就能把你置于死地。或者动用国家机器,冠冕堂皇地把你解
决掉,用不着玩蒙面大盗的把戏。

陶铁良真的被搞糊涂了。

搞不清来者是黑道的还是白道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个人,或者是说派
这个人来的人,掌握着高层机密,连就要提审焦东方这类的最新的计划他都知道。
而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专案组的九个人。

焦小玉吗?

有可能,牵涉到她的哥哥,有切身利益。周森林吗?也有可能,他是焦鹏远
的亲信,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方浩吗?也有可能,他善于权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纪涛吗?也有可能,他身居高位,控制全局。并未列入专案组的蒋大宾吗?
也有可能,他与蒋月秀父女情深。

专案组另外三名工作人员吗?也有可能,能进入这个层面的不可能没有背景,
计划传出去后,不知何方神圣先下手为强呢?

更何况,焦鹏远、焦东方父子的派系仅仅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谁知道还有多
少人?

推一被陶铁良排除在外的是陈虎,他坚信陈虎是正直、奉公守法的干部,他
疾恶如仇,绝不可能涉足任何违纪违法的事情,连泡妞打洞的事情都不敢做。

陶铁良从烟盒里取出烟,里面只有这一支三五牌香烟。它与真烟没有任何区
别,只是过滤嘴那截比较硬,显然里面藏有个小药瓶。

密写显影液提示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是个非常现实的危险。一旦把
这支香烟交给焦东方,我就是串供,就是焦东方的共谋犯罪分子,再也没有回头
之路。

拒不执行什么王中王的指令,或者干脆向组织说清全部问题?

不行,那我的前途就完了,至少不能再当这个局长了。不行,不能说。对,
先拖下去,沉默地拖下去。

王中王不会仅仅由于我拖下去不办就会登我于死地。如果他们举报我,再想
找个人与焦东方接头也就难了。

陶铁良下了高凳,走出酒吧。

陶铁良到了设在市局招待所的本田雅格专案组办公室,见陈虎已在等他。

“铁良,你脸色怎么腊黄腊黄的,是不是病了?”

“没什么。可能熬夜熬的。陈虎,你不必天天来这里上班,你在反贪局还有
一摊子工作呢。专案组只是个临时机构,我也不会老往这里跑。这也不是什么大
案子,让下面几个工作人员去跑就行了。你以为我真敢使唤你呀。我这个组长,
你别当真事似的。”

“铁良,我真是向徐汇报工作来了。”

“别骂我。跟我汇报?你不是折我寿吗。你少骂我两句,我就知足。布衣之
交不可忘,这点道理我还懂。没正事,咱俩喝茶。有正事,我洗耳恭听。”

陈虎如实把在日本料理的所想谈了一遍。但没有说与周森林、焦小玉吃饭的
事,怕引起陶铁良的误会。

陶铁良暗暗佩服,陈虎真是机警过人。可惜,任他这么查下去,自己的老底
都要被他揭穿。

“嗯,陈虎,你的推理很有意思。但归根到底是推理,不是证据。以后你改
行专写小说吧。”

“铁良,闹灵堂的那个人,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名字,我总算打听出来了,叫沈东阳。我去了一趟勿忘我电器商城,
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个留守的。他们也不知道沈东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
记得,当时几个人把他推出了会场,好像推他的人里有一个市局的。会不会把他
拘留了?”

“这个好查。派出所,看守所,你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结果了。如果拘留了,
一定会有登记。你认为那个沈什么的有什么价值吗?”

“吃不准。他应当多少了解点商城内部的情况吧。”

“老同学,不是我泼你冷水,一个售货员能了解什么内部情况?不外乎是劳
资纠纷,我们又不是劳动仲裁机关,哪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依我看,
我们重点突破两个人,一个是何可待,他父亲的事情他应当知道一些,他本人也
有重大嫌疑,组织人力查他的公司。第二个是焦东方。地平线饭店的小车队就有
十几辆本田雅格。有枣没枣打三竿的事,你我实在是没那种精力。最近刑事案件
居高不下,我主要的力量还是要放在恶性刑事案件上。手里拿枪的罪犯总比不拿
枪的罪犯更危险。走私的案子,其实跟公安、跟反贪,关系不大。让小玉去抓吧,
她是干这个的。你要没什么事,我回局了,限期破案的几件大案让我抓着瞎呢。”

“那就这样,该做的我就做了。铁良,你也得注意身体呀。老话说,三十岁
前人找病,三十岁后病找人。我们早到了病找人的年龄啦。”

“谢谢。你也悠着点。”

陈虎离开了专案组办公室。

陶铁良关好房门,从里面锁上,回到沙发上坐好,掏出只装有一支烟的三五
牌烟盒,小心地取出烟,仔细地观察。

从端面能看见黄色的烟丝,放在鼻孔闻闻,是烟的香味。它的柔软与弹性与
真烟没有任何区别。仅在接近过滤嘴的部分及过滤嘴,用手捏时能感到里面有什
么东西。陶铁良猜可能是个塑料小瓶。

他想,中国黑道根本做不出来这种东西,它应该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或英国苏
格兰场,或者是以色列摩萨德、前苏联克格勃的产品。

在中国,只有权力机关才有权进口这些东西。莫非正中王是公检法内部的人?
陶铁良冷冷一笑,看来公检法的腐败不仅在基层,上层也有问题。

这个判断使他恢复了自信,能与上层的腐败分子沟通并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也许是件好事,不仅能受到他们的保护,而且能得到重用。

高层永远需要中层,中层永远需要基层,谁能适应现行的政治体制谁就能很
好的生存。只有像陈虎这样的傻冒才会去和体制的弊病去硬碰。灯下黑!

陶铁良觉得自己~下子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心中的犯罪感也同时~下子消失
了。

他明白了治人者与治于人者拥有表面看上去一致,实则完全不同的两种道德
标准和价值观。在治人者内部,一切交换都是赤裸裸的;而治人者在治于人者的
群体眼前,个个都闪烁着真理的迷幻色彩。

他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真理的迷彩,以密写药水向着治人者的地位挺进。

焦东方带着嘲弄的微笑出现在他眼前,陶铁良倒吸一口凉气。正是这个人夺
去了我妹妹玲玲的生命,而交给我的使命是去救他,救一个对杀害我妹妹负有幕
后主使罪责的凶手!

对妹妹的背叛比对真理的背叛更加折磨陶铁良的心。真理是抽象的,一个活
生生的青春躯体被焦东方的阴谋化成了骨灰,无论站在什么角度看这都是深仇大
恨!

陶素玲的身影出现在陶铁良眼前,她站在焦东方的对面。她指着焦东方对陶
铁良说:哥哥!哥哥!你为了保住局长的位置,为了爬到更高的位置,就去帮助
这个罪犯吗?你这样做,还是不是我哥哥?还是不是个人?

玲玲,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你与焦东方勾结,不仅党和人民要审判你,我也要审判你!让你一生不得安
宁!

玲玲,你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我就是把焦东方杀死,你也不能复活。
如果我不照着他们的要求去办,我必然身败名裂,你愿意看到我一跌到底吗?能
熬到局长的位置,我容易吗,玲玲,我不能由于你,而把我的前程和一生毁了!
即使我毁了,你也不能复生啊!

哥哥,你是个软骨头!没有脊梁骨的人!

玲玲,人生能够不妥协吗?这不是我的错,是体制的错!我知道,我完全在
他们的控制之中,我不过是他们的提线木偶罢了,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哥哥,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是死了,但我的灵魂会跟着你受辱!

玲玲,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其实,我不是去救焦东方,他们也不是救焦
东方,他们封住焦东方的嘴,是要救他们自己!而他们并没有杀害你。

哥哥,你难道不懂,要利用你的人是一群坏人,你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妹妹,好妹妹,你的头脑和陈虎一样,太简单了。你要不死,和陈虎真是一
对。你敢说台上的人哪个是坏人吗?不下台,永远是好人。下了台,好人也变成
坏人。你和陈虎的毛病一样,把真理的迷彩当成了真理。其实,那只是一件迷彩
服!给人看,把自己伪装起来的迷彩服!你别再犯傻了。我也担心陈虎,他再这
样傻下去,早晚会撞个头破血流!

哥哥,我不许你打陈虎的坏主意,你不能为了保自己而加害于他!

他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差点成为我的妹夫。我再坏,也不能害他呀!陈
虎是个好人,我珍惜与他的友谊。你放心吧,我会保护他不受伤害。我担心别人
要害他呀!玲玲,你相信我吧,也保佑陈虎,千万别让我和他互相冲突起来。我
怕只怕突然有那么一天,我和陈虎处在势不两立、一决胜负的地步。

哥哥,时间到了,我要回去。墓碑底下真冷。你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陶素玲化作一阵轻烟消失。

焦东方冷笑道:陶铁良,你还不至于蠢到听你妹妹的胡说八道吧?你现在的
位置多么显赫,多么重要,再进入市委常委,你就更不得了!只有王中王才能让
你心想事成。害你妹妹,是误杀,我是冲陈虎去的。没想到你妹妹替陈虎送了命。
你乖乖的,做个好孩子。我在安岭监狱等着你来送密写药水。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陶铁良静静神,抓起电话。

“喂,找谁?”

“陶局在吗?”

陶铁良听出正是用枪口顶着他的那个陌生人的声音。

“我就是。你是谁?”

“刚见过面,你忘了?陶局,我数了数,你在西部大酒吧喝了六罐苏打水。
小心,凉水喝多了要拉稀,问候一声。过几天,我请你吃饭。”

对方挂断了电话。

他们连这个刚投入使用的电话号码都知道,绝对不会是外人,会是谁呢?连
我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几罐苏打水,他去数过吗?他认识阿里巴巴?

陶铁良打通了西部大酒吧的电话,响了半天,才听到阿里巴巴的声音。

“谁呀?半夜三更的。”

“是我,老陶。都十点半了。”

“陶局呀,你今天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还没睡醒呢。”

“你数数,巴台上有几个苏打水的易拉罐?”

“-,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怎么着,给你记在账上?”

“少废话。刚才谁进去过?”

“没有呀。大门一直关着。我在后面睡觉,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真的?”

“我敢跟你编瞎话,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事,接着做你的美梦吧。”

陶铁良挂断了电话。心想此人一定有万能钥匙,或者更高级的开销手段,才
能轻易进入沙漠王和酒吧。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除了照着他们的要求做,没有别的出路。
对抗?搞不好,我的命都得赔进去。我是别无选择了!

龙金进出口贸易咨询公司结焦小玉配了一辆崭新的宝马车。焦小玉说宝马属
于豪华车,超出了中央规定的公务员用车标准。公司总经理魏明解释说公司不是
政府机构,商务用车不受中央条令制约;况且车的档次事关公司形象,不能凑合。
焦小玉只好收下宝马,但只在与公司有关的业务出行时才使用它。

焦小玉每周只在星期一上午来公司参加总经理办公会议,在有关文件上签字。
其它时间都在纪涛的办公室负责秘书工作,担任了本田雅格专案组副组长后,为
了缩短在路上的时间,她才经常使用宝马。这得到了纪涛的批准,因为焦小玉在
机关仅是个处级干部,不配备专车。

驾上宝马之后,焦小玉开始体会到政府机关办公司、或者让公司挂靠的奥妙。

在合法的前提下,公司的存在使政府得到了不少的方便,不仅仅是车辆的超
标使用,依托政府的优势在经营中常常居于垄断的地位,你不靠我的公司,你的
业务就做不成。

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协助办理进出口的批文,有时是转让批文的使用权。

各种进出口额度都掌握在政府手里,因而公司的业务兴隆,不需要她这个董
事长投入太多的精力。

她给自己规定了严格的戒律,不收受小到一盒烟、一瓶酒、一支口红的礼品,
更不用说钱财。

她上任后主持通过印发到每名员工手里的第一份文件是明确宣布任何部门和
员工不得收受贿赂、不能违反国家政策法规的(职工守则)。

但她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她在奖金发放的拨款单据上签了字,一百五十六
万的奖金从公司的账面上提现,交给了上级财务处。给上级机关按月提供奖金,
是公司的日常业务。

她还在一项总额二百四十万的离退休老干部装修居室补贴上签了字,这笔钱
机关是拿不出来的。

她请示了纪涛,得到的口头答复是照过去的办法办。上级机关的宴请开支,
把发票转到公司,由公司报销。焦小玉知道,几乎所有的政府机关都这样运作和
使用所属公司,但她心里吃不准。两次向纪涛提出辞去董事长。

纪涛笑着说:“更换董事长,要经工商局批准,手续繁杂。你这个位置是肥
差,想来的人很多。我就是看上了你老实,才让你干。别人来,我还不放心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焦小玉把宝马停在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停车场上,进了大厦。她今天是来参加
一项重要业务的谈判。

公司谈判室里已经有两个男人等候。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焦小玉刚一进来,
两个男人就站起来。

总经理魏明介绍说:“这是我们焦董事长,这位是长城贸易公司业务三处处
长李京生,这位是副处长高明。请坐。”

李京生紧紧握住焦小玉的手说:

“真没想到,焦董事长这么年轻,才二十几岁吧,了不起,了不起!”

“请坐,李处长。公司业务我不太熟悉。我们的魏总经理主持公司业务,你
们双方谈得有进展吗?”

魏明谦虚地说:

“焦董事长决策,我是具体执行。董事长,6036文本你看了吧?”

“我认真看过了。根据文本上的说法,60361 程是关于军队现代化的重要
工程。让我们给予协助。我们能做什么呢?”

“焦董事长果然精明强干,”李京生伸出大拇指,“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
6036工程关系到军队现代化,我们现在谈的是语协助我们进口通讯器材这一块。
由于这是一项保密工程,我们不想委托一般的公司进口。我们自己出面也不合适,
美国优限制这些物资在中国军队使用,他们对我们搞技术封锁。所以我们希望由
你们安排个有进出口权的可靠公司履行所有的手续,并在报关上给予方便。”

焦小玉看着摊在她眼前的七八件批文说:

“主管和有关部门的批件,齐备了吗?”

“完全齐备。只是通讯器材进口这一块还没有找到委托进口公司,你们安排
好后,我们拿合同往上一报,首长做个批示,就完成了所有的程序。”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还要向主管领导汇报。希望你们能谅解。”

高明表情始终都很严肃,保持着逼人的庄重。他不紧不慢地说:

“焦董事长,这件事军区首长已经与纪副部长通报了有关情况。”

魏明接过话茬说:

“纪副部长有批示,让我们支援军队现代化建设,尽量给予协助。”

焦小玉看着魏明问:

“纪副部长有书面指示吗?”

“没有书面批示,他在电话里给我下了口谕。口谕也是批示的~种。首长从
来不在公司具体业务上书面批示,这个你应该知道。”

焦小玉从魏明不容置疑的口气中明白纪涛肯定有批示,魏明不可能假传圣旨。

“纪副部长既然有批示,我们当然应该执行。魏总,我们能找到这样一家可
靠的公司吗?”

‘假问题,广东省两家公司供我们选择。这笔业务谈下来,我们能收到进口
总额百分之三的中介费。“

“惯例不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吗?”焦小玉质疑地问。

魏明微笑说:

“支援军队现代化建设,我们把中介费压低一些,也是应当的。”

李京生爽朗地说:

“焦董事长真是个生意人!百分之三还是再提高个百分点,都好商量。军人
都爽快,在合同外,我们送半个百分点给你们厂

“谢谢,”焦小玉收敛了笑容,“我们公司有严格的规定,不收取任何特殊
的费用。魏总,你们接着谈,合同的最后文本一定要符合国家相关的政策法规。”

焦小玉站起来说:

“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魏明歉意地说:

“确实对不起。不过焦董事长确实很忙,最近又兼了个专案组副组长的职务。
二位请坐,我送董事长回来,咱们接着谈。董事长已经表了态,咱们再往下谈就
方便了。”

李京生握住焦小玉的手说:

“焦董事长身兼数职,真是个女强人!认识你我非常高兴。你有空儿到我们
公司坐坐,考察考察,批评批评。我们是热烈欢迎啊!”

“李处长,你这么客气,我承受不起。好,再见。”

焦小玉与两位处长握手后走出谈判室。魏明眼出来,打开手中的公文夹说:

“董事长,这份报告还请你签个字,批一下。”

焦小玉拿起报告细看,是笔总额为三千万人民币的款项,其中九百万要转到
龙金公司账面上,余下二千一百万上缴中央财政。

“这三千万是一笔什么款?其中的九百万是什么理由转到我们公司账上。”

“董事长,你刚来,业务还不太熟悉。这也是惯例。三千万是罚没款,其中
九百万转到公司账上,以后上级机关的办案经费就从这里面出。”

“不对吧?罚没款应该全额上缴中央财政呀。”

“要不我说你还不熟悉业务呢。公检法司有种不成文的惯例,罚没款允许截
留百分之三十,作为以后滚动办案的费用。办案的行政经费严重不足,连飞机票
都拿不出来,怎么办案?你就批吧,出了事我负责。”

“纪副部长知道这笔款吗?”

“当然知道。”

“那我怎么批呢?”

“简单。你写上,此款两千一百万上缴财政,九百万人龙金公司账号。”

焦小玉手中的签字笔在纸面上写了两个字后停住,她不安地问:

“以前的董事长,也是这么批吗?”

“老皇历了。都这么批。办案同志很辛苦,我们搞后勤的要为他们创造好一
点的条件。你批吧,既不违法,也不违纪。”

焦小玉在报告上写下:此款两千一百万上缴财政,九百万人龙金公司账号。
焦小玉。

魏明把批文放进文件夹说:

“谢谢董事长。与长城公司的合同文本上,还需要你签字才生效。等合同拟
好,我再找你。嗅,还有件小事。差点让我忘了。”

魏明从文件夹取出个信封,上面写着焦小玉的名字。

“这是你的,你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就行了。”

焦小玉从信封里掏出了一千二百元钱。

“魏总,我的工资关系不在公司,工资在秘书处领。我在公司是不领工资的。”

“我知道。这不是工资,是奖金。公司员工人人都有。其实,按劳取酬,领
双工资的干部有的是。就是你死心眼儿。”

“谨慎点好。你说对不对,魏总?”

焦小玉在奖金收款人一栏里签上名字,匆匆离开。

焦小玉驾着宝马,到市局招待所接上专案组的一名工作人员,驶往地平线饭
店。自从焦东方被捕入狱后,她再也没来过地平线饭店。她收到过在这里召开会
议的请帖,但她借故没有出席。地平线饭店成了她永久的梦魔,她最不愿意看到
的地方。有时开车不得不路过,她都把目光移开,不愿意它高大的身影进入眼帘。

地平线饭店压迫性地出现在焦小玉眼前,她把心一横,驶上门道。门重打开
车门,工作人员先下了车。

焦小玉把车开到停车场。停好车,返身进入大堂。

哥哥的辉煌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毁灭。焦小玉发现大堂的布局没有什么改
变,哥哥在大堂中央悬挂的“乾隆堂”金匾依然发出灿烂的光芒。

新总裁仍在焦东方原来的办公室办公。他听焦小玉说明了来愈后颇感为难地
说:

“焦小玉同志,在地平线饭店的职工中,你比你哥哥焦东方还有名气。我在
旅游局就听说了你大义灭亲的英勇事迹。说实话,我们是自负盈亏的商业实体。
自从焦东方出事之后,地平线饭店好像成了犯罪大本营,形形色色的专案组进进
出出好几个月,搞得人心惶惶,营业额直线下降,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三十。现
在刚有点起色,你们又来查什么本田雅格,我们实在是承受不住。外方对我们也
很不满意。人,该抓的你们抓了。钱,该罚的你们罚了。有些没用的设备,该拆
的你们也拆了。饭店高层管理人员基本都换了。旧的账本查封了,到现在还没有
启封。我们实在是提供不出什么新情况。请你们为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再把老
账翻一回,我们的饭店还开得下去吗?”

总裁的一席话说得焦小玉哑口无言。她还是要说服饭店给予配合。

“对不起,对饭店的处境我们很理解。我并没有认为饭店现在的管理的管理
层有什么问题。本田雅格是焦东方任总裁时发生的事。请你们查查;日账,饭店
~共进了多少辆本田雅格?每辆车花了多少钱?从什么地方进的?怎么上的车牌?
仍在使用的有多少辆?这是一起中央交办的大走私案,一定要查清楚。”

总裁不悦地说:

“旧的账本是你们查封的,我们没有权力启封,也派不出工作人员协助你们。
饭店员工优化组合,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没有多余的人手。一定要查,你们就
进来工作组查。我就不明白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焦东方已经押起来了,多一桩
罪过还能多枪毙一次?焦东方是你哥哥,你想从他身上立多少功我管不着,但要
是把本田雅格定性为走私车,你们一没收,饭店的小车队就垮了!你让我上哪儿
再拿出一大笔钱买车?对不起,业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总裁甩手走了,把焦小玉她们干在办公室。

焦小玉只得带着她的助手快快离开总裁办公室。她知道,找饭店党委也没用,
因为总裁兼着党委书记。

在电梯间的走廊上,总裁的秘书小姐手拿着一个镜框追上来。

“焦小姐,等一等。”

“有事吗?”焦小玉以为总裁改了主意。

“总裁有样东西让我送给你,就是这个。”

焦小玉从秘书小姐手里接过镜框。红色花梨木镜框里镶着焦东方与焦小玉的
生活照。焦东方把一只掰开的香蕉送到焦小玉的手里,焦小玉笑得非常甜蜜。兄
妹真情洋溢在整幅彩色照片上。秘书小姐说:

“总裁说,公安局搜查办公室时没有把它带走,说是私人物品。总裁说一直
想给你送去,又联系不上。总裁说私人物品,饭店不宜长期保存。你来了正好,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谢谢。”

“不客气。”

秘书小姐走了。她的助手拿过镜框,看了看说:

“他就是你哥哥焦东方呀,真够酷。”

焦小玉的心深深地被刺痛。她没有想到哥哥把这张照片摆在办公室里,以前
怎么没见到过呢?一定是每次我来,他收起来,不愿我见到。他总是不轻易流露
出兄长之情,而是把对我的关爱藏在心里。哥哥,你也许不知道,我又在查你的
案子了。我们兄妹的命运真是不幸,我想避开你的事,避来避去就是避不开呀!

助手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张小燕。她神秘兮兮地说:

“组长,总裁把老照片送还给你,是不是成心恶心你?你还别说,这张照片
还特有人情味儿,我挺喜欢。走,我给你拿着。”

“他不是恶心我,他是提醒我事情别做得太过分。反走私和办其他案子不一
样,涉及到单位的经济利益,阻力肯定特别大。”

“要不我们怎么出师不利,撞了一鼻子灰呢?我有个主意,咱们去公安交通
管理局查,他们负责上车牌,一定有档案。”

公安交通管理局是市公安局下属的副局级单位。焦小玉心里一点底没有。因
为在反贪局工作时她就听说过,交通管理局机动车管理处给黑车上牌照收了不少
的好处费。怕他们不配合,就给陶铁良打了电话,请他给交管局打个招呼。陶铁
良在电话里满口答应。

交管局局长热情接待了她们。

“蒋局刚来过电话,指示我们全力配合。你们直接去车管处吧,秘书处长刚
好出差回来。我给他打了电话,他等着你们呢。”

机动车管理处另有办公楼,距交管局还有三十分钟车程。焦小玉和助手张小
燕到了后,处长告诉她们一个不好的消息:由于电脑黑客侵入,电子计算机的数
据库遭到病毒破坏,正准备请专家修复。

处长带她们到了机房。焦小玉知道这趟算是白来了,三台计算机处在死机状
态。